李的临海之地(两篇外篇)

.....在古老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滩涂、沙滩、河漫滩高地、浅浅的洼地、微斜的平滩、缓丘,一直铺到远古——在那里,黄河和大海开始了这种生死之恋,河水带着黄土高原上的沉重泥沙,日夜奔流,急切地冲过来,大海张开它温暖的胸怀,卷着咸咸的泪水,迎接它。他们的爱会天长地久,永远。这一次,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相拥,层层叠叠,前赴后继,变得无边无际,永恒不变...

来过的人都说这里酷似长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圆”的壮美在这里最为明显;有些人说这话就觉得自己进入了原始森林,被满满的野性气息征服了。这些都很好,但也有独特的魅力。从远处看,它像一个巨大的城堡社区。这些城堡古朴而庄严,你可以想象它们曾经有多宏伟。但是这组城堡已经被推翻了。辉煌的宫殿在哪里?珠宝是怎么褪色的?昨日的一切都不同了,到处都是王朝覆灭后的景象——被岁月和潮汐咬过的潮坝,废弃的盐田土堰,那是它的残垣断壁;牡蛎、文蛤、贻贝和蛤蜊抛弃的骨头是碎石。无论白天黑夜,风的欢乐都像在哭泣,忽高忽低,平添了几分神秘。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它的本来面目,那就只能等到遇见海市蜃楼了。那一刻,昔日的盛况出现了,非常壮阔。

可惜能认出这个大美人的人太少了。总是以萧索和戚青为主。春天是草织绿透大地的季节,但依然满是灰黄,没有亮晶晶的嫩芽。没有树,只有光秃秃的水泥电线杆静静地矗立着(一句顺口溜说这里的电线杆比树多,其实没有树)。水坑边上挂着一圈白色的碱粉,地上的盐碱屑像厚厚的霜雪。“星星从空地上俯下,月亮从河里跑上来”,套用这句诗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在那里,大海浩瀚无边;在这里,天空中的云很低,荒地广阔而灰暗。一个人来这里就是“* * *”。你感到难以忍受的孤独、恐慌、空虚和无聊,这些会把你“挤压”成尘埃。当然,坚持下来,也会体验到冒险的快乐。但是谁会体验这种快乐呢?十年前,没有通路(柏油路),没有电,没有邮政;20年前,断断续续叮叮当当响了两声的小驴的车拉盐,是最生动的风景。30年前,解放军空军某训练旅在这里设置靶场,飞机在天空中爬行。第一次上场的新兵,像调皮的孩子一样突突地打着水枪向目标射击...

再往里走,你会看到一个稀疏的村庄。这些村子里有十几户人家,也就那么几户;村名要么是张家谭,要么是王家坡,要么是杨家屋子,要么是刘家屋子。许多村庄只有几十年的历史。几十年前,一个逃离沙漠的老人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独轮车,他的两个儿子在前面拉着。或者是一个为了摆脱“父母之命,媒人之言”而“绑架”自己心爱的女孩,背上小包袱的年轻人;还是那个逃脱了致命灾难的人,单身,两手空空...他从大陆来到这片荒凉的洼地,靠着河堤选了一块风水“宝地”,盖了一间泥屋住下,升起厨房的炊烟。然后开荒,只有一把种子撒在地里,甚至没有种子,打鱼为生,煮海为生。海啸无数次淹没房屋和田地,他们无数次建造房屋和开垦土地;渔网破了,需要织补。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村庄逐渐形成,村庄逐渐壮大。更早的时候,这里有汉、满、白、回、蒙古、鄂伦春族语言,不同的村庄有不同的口音。小市场里没人听得懂对方说什么,只好用手势交易,不过是共享一方水土。现在人们充满了词语...

黄河在和这大海捉迷藏,躲在一边,在这边偷偷笑;大海是不是长满了眼睛?它瞎了吗?还是会一直宽广,蓬勃,无私,真诚?它一如既往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它大声欢呼,汹涌澎湃,海的沟渠和枝桠都积满了水,好辽阔;当它失望地退休时,它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海滩。退潮的大海,似乎精疲力尽,躺着;但它不甘心,它在积蓄力量;看到它充满了能量,它壁立起来,回到图海河,秦口河,潮河,李湛河,朱龙河和小米河。在图海河和溱口河,它一口气跑了160多里(要不是开闸,它还是往前跑)。一边找,一边喘着气,气息咸咸咸的,在富国和下洼一带漂泊。大海每天就这样来两次,从不停歇,也从不改变它的痴情。听,它一路喊着亲人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

大海给荒野带来了什么?是不是像有些人感叹的那样,芝麻粒般的贝壳碎片,千里的辛酸,贫穷,苦难?不,大海给了这片土地一种特殊的养分。问问紫花苜蓿和黄荆,它们就是在这种营养下长大的。它们只生长在盐碱地里,枝繁叶茂;如果没有盐碱地,它们可能就不存在了(这种表面上的和谐背后,是它们与盐碱地的殊死搏斗,它们的根在这种搏斗中一寸一寸地深深扎根)。在同类中,它们不仅茎粗、叶厚,还“喝”地下的苦水,却交出有用的东西。苜蓿的叶子可以食用,种子可以用来榨油。荒年养活了多少穷人!红色的荆条可以在冬天的夜晚驱赶人们远离寒冷。当地院子里没有一个角落没有一堆红色的荆条树。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返回地球。深秋两次霜降,别处草木凋零。而是被涂上了火红的颜色,仿佛铺上了绣着天鹅绒花朵的红地毯,让人想上去打滚。兔子最喜欢在这里玩游戏,但这群小生物要么举行跳高比赛,要么举行跨栏比赛——它们担心自己的尾巴会被一簇簇“火焰”灼伤。紫花苜蓿和红荆树就是这样用生命的燃烧装点着荒原,因为有了它们,荒原不再孤独凄凉;荒原因他们而美丽。

也许荒地上会有成片的芦苇或一丛丛的芦苇。它们虽遮不住荒原,但绿浪随风起伏,汹涌奔腾,相互呼应,连成一片汪洋。荒地深处的村庄像一座座小岛。走近他们,你发现芦苇其实很稀疏,却像带着绿杆的呼啸箭,呼啸着从地里冒出来,让这里充满了野性。很难理解他们乐于被羊和牛当食物吃,羊群一般在地上打滚。绵羊总是谦恭地低下头,“萨沙·武贾西奇”,草草地咀嚼着顶端浓郁的芦苇草,满嘴甜丝丝汁。因为害怕吃不到这顿饭,生命中多次挨饿的弱小物种宁愿撑着肚子,鞭子也会飘过来,不肯回。在荒原上,牛发誓要做一次贵族,摇着肚子一个人去,悠闲自在;偶尔对着天空尖叫,表达自己无聊的心情;我吃饱了,却不顾身份到处躺着打个盹。这里那里,看起来像是农民不经意间丢掉的几颗黑豆。“露水采了还没完”,沾了露水的芦苇绿绿的,可爱得牛羊都舍不得糟蹋。芦苇是不屈的,但在年轻时,它有一个女孩的美丽和柔软。水鸟落于其上,芦苇摇久。兰花心的人用嘴衔两片芦苇叶,就能奏出笛子般清新优美的曲子。但是当他们达到他们的全盛期,他们的关节像男人一样厚实和叮当作响。风化成熟,它们会倒在泛着蓝光的镰刀下,用自己强健的筋骨为人类遮风挡雨。此时,数以百计的大雁经常从苍白的芦花上空掠过,边缘的扑扇翅膀和凄厉的叫声,与树叶的摩擦和拍打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曲雄浑的交响乐,仿佛也在为它们壮烈。

还有一种奇特的植物——沾化冬枣,是一种“仙果”,在果实全部采摘完毕的冬季成熟,皮薄肉嫩,香甜酥脆,营养丰富,吃起来令人难忘。在历史上,因为稀有珍贵,只是贡品,普通人无法品尝;近几年沾化冬枣大规模发展,外地客商纷纷前来买苗。但是,正如“橘生淮南橘生淮北橘,则为苦橘”,离开这片苦涩的盐碱地,没有新鲜的腥气和汹涌的渤海风,枣树会让爱它的人大大失望。

去年,我们去沾化县下洼镇的冬枣园游玩时,采摘期已过,看不到它们镶满玛瑙、紫红色鲜艳的风采。我们看到的是它们在收获后显得慵懒,而且是细细的茎干,像生锈的铁丝一样扭曲的树枝,有些树枝不知何故断了(是被超重的果实压断的吗?)。老树的表皮干燥粗糙,从下到上布满了铠甲留下的伤痕,几乎堆积起来,坑坑洼洼;十几岁的树还是那么矮,脑袋横着撑着。每年都要通过抹芽、掐头、剪短、回缩、拉枝等方式使它们“变形”。他们都筋疲力尽,瘦弱的身体在寒冷中沙沙作响。整个花园一片漆黑,有淡淡的雾气卡在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但从他们的坚韧和倔强的姿态中,我们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不沮丧,不悲伤,他们骄傲而坚定;由于疲劳,他们没有睡觉。他们默默地坚守在图海和溱口河畔,感受大海的脉搏,聆听大海的呼吸。他们在等待大海的召唤。果农还特意给我们介绍了园中最小的冬枣树。它们只有一米高,它们的“骨头”只有两三公斤重,却要承受十几公斤的大红枣。背动不了的时候,他们就靠在竹竿支架上,咬着牙。果农爱怜地抚摸着一棵小枣树的树梢说:“你看它,又累又蜡黄,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和人比,还是个孩子,还是贪玩...然而,当它在春天发芽并坐在果实上时,他们又高兴了..."

我走在枣林里,心想,我敢肯定,大海不仅给了荒野这种特殊的养分,也滋养了精神。它以独特的方式在荒野中培育和锻造出一种全新的精神,荒野有灵魂,有意志,有勇气,有力量!

为什么这片土地如此神奇?因为后面是海!

梨树的性别

现在是初冬,在鲁西广阔的平原上,大部分庄稼已经收割,大部分植被已经枯萎。阴沉的天空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更加深了田野的空旷。虽然下了一夜的雨很小,但还是点点滴滴,没有结束的意思,把寒意蔓延到无限。我们的车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生产路,停在冠县韩路村梨园前。

这个时候,你想在梨园里看到什么?

一阵冷风把雨滴撕成钢丝,猛抽,把刚下车的我们吓了一跳。我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抓住衣领。没想到出门就遇到这种天气,穿的衣服也少了。天气越冷,我越后悔没有同意这次旅行。

我不是没去过梨园,而且去过不止一次。梨园并不难看,但那时是春天。春天,当青草在黄土地上铺展出宽阔的绿色锦缎时,会有一些树木来锦上添花。桃花是红色的,桐花是紫色的,梨花是白色的...东边一束花,西边一枝花,一簇簇,平原如戴凤冠的新娘子般迷人。和猫一起在钢筋水泥里熬过漫长冬天的人,恨不得跑到花树下。但是,如果你只看到一两棵树或者一小片梨,虽然它们打扮得很漂亮,很纯洁,很圣洁,让你怦然心动,但这和去梨园看花是不一样的。我一开始不相信这个说法,但是有一年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去了一个一万多亩的梨园。当我站在梨园中央的高台上,四周是铺天盖地的白色,滚滚的雪浪铺天盖地,喷涌飞溅的泡沫打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我呼吸急促,头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美是有力量的!

秋天的果园是丰富的,它不仅要收获无数沉甸甸的果实,从观赏的角度来说,更是一个不容错过的绝佳机会。经过一个夏天的孕育和贮藏,第一个手指肚般的果实长到了拳头大小,皮质变得有些娇嫩,黄白相间。仅仅过了两天,“脸”又胖了,光增加了一点,珠子圆润如玉,晶莹剔透。慢慢地,树枝承受不了果实的重量,成熟的梨子被摘下来堆在田间和路边。柔和的霞光映照着果农的笑脸,醉人的清香弥漫在乡村。这个时候,你的眼睛和鼻孔够用吗?你只要全心全意去感受,你的内心是温暖而甜蜜的,整个世界对你来说都是美好而广阔的。

我总是觉得梨树是母性的,它们的美丽,它们的纯洁和善良总是让我想起我们在农村的姐妹和我们的母亲。

没有了夏天的枝叶繁茂,没有了秋天的丰收忙碌,梨园修剪前一片荒芜。一辆落地车正在往地里运肥料,拉车的老牛艰难地挖着土,用愤怒的眼神盯着我。卸下来的粪堆排成了一条长龙,也许是因为下雨天,没人铺。

有一个人背着手在梨园里徘徊。这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恍惚间,我把他当成了梨树。他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树冠,若有所思。他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据说这就是拯救梨园的人。如果他没有献出生命,恐怕这个花园早就不存在了。讲的是几年前各个村的梨园。梨子多得卖不出去,一堆堆烂在树下。心碎的农民看透了种梨不如种庄稼,吵着要砍梨树。一群傻子拖着头直奔梨园,他却已经站在梨园门口了。他生硬地扔了句:“谁要砍梨树,先砍我!”他流着泪告诉年轻人,这个梨是我们祖先种下的,救了他们的命。洪武时期,祖先为了食物而逃亡,在此居住。当他们看到大片荒地时,就搭起棚子盖房子,开荒耕种。没想到这是黄河故道和淤积区。一天晚上,刮起了大风。早上看到的时候,黄沙几乎把房子夷为平地。祖爷爷挣扎着从沙子里爬出来,咳出一滩沙子,半天没说话。最后,他告诉他的子孙,他们必须种树才能生存。这里的土壤适合种植梨树,所以祖先们得到了梨树苗。今年种,明年种,梨园的小块连成大块。有梨树挡路,我们不怕沙尘暴。我们的祖先靠着梨园吃梨,生存下来,繁衍到今天。“我遇到了一点困难,只是砍倒了我们祖先的树?害群之马,害群之马!”他两眼通红,大声喊叫,男人们都低下头哭了起来。

此后,他整天在梨园里转悠,脑子里一直在“转”:如何把梨变成金疙瘩,如何找到市场上喜闻乐见的新品种,如何推广树木修剪和果实套袋?梨赚了钱,他“转向”绿色生态旅游,吸引游客来到梨园,春天赏花,夏天看绿,秋天尝果,冬天赏树...

我们在“结义园”(三棵互相对视,酷似刘备、关羽、张飞的老梨树)前遇见了他。他叫冯俊奎,是汉路村村支书。他黑脸粗糙,棱角分明,不善言谈。他大多是用有力的手势和眼中的骄傲向我们介绍梨园,但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接待。我们由衷地佩服这位鲁西汉子的大胆和精明,欣赏这位有心人对梨园“景点”的命名。一棵梨树的树干紧贴地面,蜿蜒向前,梨树的树冠突然昂起头,取名“卧龙”;两棵歪在一边的梨树被称为“情人树”,因为它们的根缠绕在一起,枝干相连,相依相偎。还有三君子、四朝元老、五子教母、六卫、七仙女、八仙聚会、梨园、御宿园等各种形象特征...花园里有很多树龄在300到400岁的树,也有超过200岁的。有哪些奇怪的形状长不出来?长大的样子并不稀奇,这个人间故事也合情合理生动,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除了民俗,“景点”也贯穿着一个突出的主题。比如,在一棵身体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树旁,立着一块太湖石,石上刻着“御风”四个字;一棵顶天立地、巍峨挺拔的老梨树,被尊为“沙镇之神”。一棵枯死多年的梨树(历经沧桑,年复一年老死,或在某次灾难中出事),但它的主人却不忍心把它挖出来。它没有头,只有一根细细的树干,但它仍然站在那里。是的,它是昔日黄沙漫天,今日万里绿的鲁西平原上的一座不朽丰碑!我走近它,把我的脚放了下来。我想听听它,但它一直保持沉默。

冰冷的雨水还在滴落,但是额头已经不那么冷了,衣服也不再单薄。我很奇怪,花园突然变了样,眼睛红红绿绿的,好不热闹。霜染露珠浸的梨叶,有的保持绿色(只有这种绿色是深绿色),有的是红色,温暖而凝重。而飘下来的是金黄色,路上铺着锡箔。走在这条黄金路上,我奢侈到怀疑自己成了国王。

说话间,冯俊奎领着我们来到了观景栈道。走过花园,胳膊不时碰到梨树枝。不,他们亲切地握着你的手。栈道比梨树略高。从上到下看,我惊愕地发现,它们有那么多折断的树顶,那么多扭曲的树枝,树身和树枝伤痕累累——有茂密的花和叶子把它们藏起来,这是赏花赏叶的人看不见也找不到的。我知道这是雨水和闪电留下的伤痕,凝聚着他们的血泪和屈辱,但没有这些苦难,就没有奋斗和挣扎后的美好。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看着他们我的心还是会痛。但让我开心的是,所有的遭遇都改变不了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看那纵横交错的枝干,扭曲的枝干,像爪子一样勾着的枝干,都在冬天呼啸的风中枝繁叶茂,嗡嗡作响。

“如果下大雪……”我兴奋地做着假设,想象着大雪裹着素衣的大地,天空衬着碧蓝的海水。此时,梨园中千树万枝挣脱积雪,龙蛇飞舞。尤其是那些百年老树,黑如铁,傲气十足,银须飘飘,更显刚毅豪迈,风韵不输老美,精神胜于古松。

站在我身边的冯俊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说:“那一幕让你目瞪口呆!”

我错过了谈话,我沉浸在其中。在这里,梨树无疑表现出一种阳刚的气质,这是它的另一个方面。这象征着什么?

本地树种毛白杨存活了下来

在我的平原,哪个村子没有成排的树?

树最多的地方是村头,路口,院子,河沟两岸。三棵树三五成群地聚在那里,就像一些无所事事的庄稼人,一言不发地聊天;或者像赶集回来的女人,提着箩筐,编织袋,抱着小孙子,源源不断。这是近看,但从远处看,是一条又长又宽的绿色围巾,披在村里人的肩上——谁织得又密又厚,在习惯赤膊上阵的村子里不着凉?

村子里少不了树,家家院子里都有树。它们要么站在窗前,撑起伞盖,为主人遮挡毒辣的阳光;或守在米棚门口摇羽毛扇送一缕清风到灶上蒸笼;当然,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只顾自己玩,有的踮着脚出院墙去听街上的吵闹。主人也喜欢。村子里没有人不喜欢树。他们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小树,在它们干枯的时候给它们一盆水,在寒冷的天气里帮它们穿上稻草衣服。老树是受人尊敬的长者,一棵老树受到村里人的尊敬。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父亲要关注神灵,要关注大地,要关注家园,要跑到街上的老槐树下献上一炷香。

村里的一天,可以说是从树上的鸟鸣开始的,从一簇簇的树叶中传出,是满树闪亮的新芽。清晨,树冠特别茂盛,每一片红瓦都被它们覆盖,一起渲染着欢快的鸟鸣和叶尖滴落的露珠,把村子从头湿到脚。村里的一天也可以说是在树顶结束。夕阳变成一个大蛋黄,像山脊一样稳稳地落在树上,厨房的炊烟也缠绕在树枝间。农夫拖着沉重的双腿下班回来,看到树梢上的胭脂红,心里就踏实了,男人们的粗暴脾气也因为劳累而软化了不少。这个时候,风往往会停,树梢不动,整个村子安静而温暖。

其实这些都是很普通的树,比如柳树、榆树、杨树、槐树、水曲柳、楝树——农村有什么稀有树种?只有这些普通而不起眼的树,才是蓬勃的,无论是在田埂上,还是在石堆里,无论是有水还是有肥,都长得很旺盛(贵树往往娇气得吃不了这点苦)。从外表上看,它们的确看起来土气、笨拙,甚至有点傻,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它们与沙子英勇搏斗的样子?面对狂风沙尘暴,他们无所畏惧,勇敢地站起来,折断骨头,撕烂衣服,不退缩半步——这是多么神奇啊!时间久了,你在他们身上看到更多的美德,不言而喻,他们为陌生人遮阴。主人盖房子的时候,他们不惜献出自己的身体,做横梁和檩条;主人的女儿们要结婚上相了,倒了无怨无悔,变成了箱子和柜子。所有这一切都是花园里支撑着的那棵名木够不着的。这就是他们,他们已经和村子融为一体,不分你我,村子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村子。没有村庄,他们的生活毫无意义。就连树木研究专家给它们起的准确名字都是“乡土树种”——这里面包含了多少亲切的感情啊!这样的树长得丑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我想在这里说,其中有很多美丽的树,比如毛白杨。毛白杨是杨树家族的一员,它的兄弟姐妹是美洲黑杨、胡杨、胡杨、毛白杨。能长到两米多,毛白杨渐渐鹤立鸡群。树干挺拔,“大眼睛”闪着青春的光芒。毛白杨在还不是很高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棵白桦树,细长美丽而优雅,表皮细腻光滑,略带银白色的光泽。桦树是俄罗斯的国树,在中国北方的草原和森林中也有,但在中国北方的南方却无处可寻。在华北南方人的眼里,白桦就像一个安静害羞的姑娘一样迷人,毛白杨就是这一带的树女。当毛白杨长到碗口大小时,它们的阴柔消失了,充满阳刚之气,强壮、威严、不可侵犯。人们也称它们为“普通红松”。不仅外观好,毛白杨也很高大上:一直在长大,从未停歇,手掌不满足于触摸蓝天。他们是家族中最高最有野心的巨人。

走在平原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树。以人的外貌和神态看树,百看不厌。甚至那些手粗脚大的树,那些歪脖子耸胳膊的树,我觉得都很生动可爱。而每当在村头和路边的树上发现几棵毛白杨,在被他们的目光牢牢吸引的同时,一种美好的感觉就会突然在他们的胸中升起。但是,我们不常见到毛白杨。据说这种树很难扦插成活,分蘖太慢,缺苗。此外,在村庄拆迁和道路改造过程中,大量的树木都在劫难逃,存活下来的毛白杨越来越少,几近灭绝。知道了这些,我就觉得对不起这种树,想想就觉得对不起。

今年秋天偶然来到冠县。聊天中,朋友说冠县有个苗圃,是北京林业大学和山东林业厅的毛白杨繁育基地。经过多年的研究、试验和实践,他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毛白杨育种方法。我一听,马上让朋友带我参观育婴室。我走进他们的组培室,却看到木架子上一层层摆放着组培瓶。我一问,有十几万,一个组培瓶里有七八棵毛白杨苗!瓶苗组织培养还可以无限扩大繁殖,一年繁殖六代!瓶苗出瓶后,要先在温室里炼苗。然后我们去温室看,毛白杨的苗床之大,苗之密,真的可以用“壮观”来形容。小苗长到一尺多高,均匀的刷着,微喷灌在旋转,雨滴洒在绿叶上。被闷在瓶子里多日的小人儿们,看到了阳光,呼吸到了空气,就像小猪一样,尖叫着伸展四肢,就那样,快乐!

今天早上心情特别好,就像乌云散尽的天空,蓝蓝的。午饭时,朋友拿出好酒招待我。我一直没有拒绝,就喝了一杯,玩得很开心。冠县老窖好香!

下午,毛白杨专家张陪同我们来到黄河故道,那里有他们的毛白杨基因库。在我看来,缺乏树木的常识,这其实是一片590亩土地的森林,里面生长着一排排的毛白杨。张用专业术语告诉我,这个基因库收集了从全国各地收集的2000多份毛白杨种质资源。的确,有资格挤进这个方阵的,都是优秀的树,挺拔,帅气,充满活力,仿佛不是树,而是马。还没靠近,树林里的银晕就晃花了我的眼睛,我的心被强烈的生命气息紧紧包裹,我激动极了。张一边走在前面,一边用手掌拍着路过的树木像洋娃娃的小脑瓜;最后,他站在一棵白杨树旁,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树干,仿佛那是爱人娇嫩的肌肤。他对这片森林的感情太深了。他一从森林学校毕业就被分配到托儿所。他第一次种树是在一个多风多尘的日子。他藏在一个树坑里,很快沙子把他埋进了一棵树里。你出去采集毛白杨优树资源,哪天不跑个八九十里路?经常跑了一天都找不到树。一次,他在高唐县刘力乡发现了一棵200年的毛白杨。老树皮干枯了,但他还是弯着腰,背也不弯了,昂着头。他跑上去抱住了它,脸上满是泪水。他就这样干了30多年,不管苦也好,累也好,从来没有叫过屈。只要他能拯救和保存毛白杨这种可爱的乡土树种,只要村头和路边是美好的,他就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受苦。

大树下,绿草如茵,一群羊低头吃草,像白云一样向前翻滚。牧羊人拿着刺鞭,留下来哼着曲子。远处有两个年轻人,默默地对视着,仿佛是一对情侣,而这里也是谈恋爱的好地方(当地人说毛白杨的婚姻是“做媒”,女儿都很漂亮,男人都很帅)。空旷的森林异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落下的声音。可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尖锐的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是飞沙走石带电带雷的“空袭”。在冠县有一条绵延数百里的黄河故道。上面写着“黑风起,黄沙舞,尘沙遮天,日月盲,风拔草,拔树掀屋,行人亡。”这行黑字是我在《冠县志》上看到的。几千年来沙尘暴给冠县带来了无数的灾难。新中国成立后,冠县人植树造林,治理沙荒。刺耳的尖叫声在接近森林时逐渐变小,消失。疯狂的睡魔夹着尾巴撤退——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森林还是那么安静。它静静地看着人和羊...

离毛白杨基因库还远着呢。我转过身,再次凝视着这片壮丽而威武的森林。从这个角度看,他们高大的身体形成了一块长方形的大石头。这是一块巨大的基石,支撑着张组培室的梦想,支撑着我们村头和路边的美好,支撑着古冠县绿色的明天。我不禁深深地向它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