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妙玉的命运
说实话,在不同的版本中妙玉的结局各有不同,有的说道,有的根本没有提到最终的结果!
妙玉结局探佚(一)玉可碎,不失其白
《红楼梦》的读者对后四十回中的妙玉被强盗劫走心里一般是颇不舒服的,但是一直无可奈何,由于第五回判词的存在,也由于这个“槛外人”在二十二回没制灯谜,在六十三回没有抽签,伏线稀缺,翻案十分困难。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一书中对妙玉的被劫一章也表示肯定,认为这是保持了《红楼梦》全书悲剧结局的重要一笔。
甄士隐的《好了歌注》中有一句“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霄红灯帐底卧鸳鸯。”,边上各有一条夹批“宝钗、湘云一干人”,“晴雯,黛玉一干人”。蔡著甚至谈到了甲戌本上晴雯和林黛玉的批语抄错了位置5,但是对“一干人”没有作出进一步的阐述。我觉得这两句话的关系是既承又转。“脂正浓、粉正香”应该是指大观园女儿们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的青春妙龄。林黛玉感慨岁月匆匆、红颜易老的诗词很多,“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韶华竟白头”;妙玉的判曲中有“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宝钗、湘云、晴雯、黛玉都是金陵十二钗正、副、又副册中的人,那么这两处“一干人”中应该是薄命司的人。宝钗、湘云是守寡的人,前“一干人”还可再加上一个李纨。晴雯、黛玉和宝玉都是有情爱关系的人,那么还有谁属于后“一干人”?金钏和妙玉,金钏虽然在第五回中没有明确提到,但一般研究者据庚辰本十七回的批语认为应该在又副册中。如果有人硬要把秦可卿算上,我也很难反对。我猜想由于她二人在书中出场较少,脂评只写了这两个人以作代表。金钏、晴雯在前八十回都死了,并且晴雯被火化了,没留下“白骨”,这里“白骨”可以确解为“死亡”。宝玉在《芙蓉女儿诔》中赞晴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这个“金玉质”不屈含冤而逝;尤三姐自言“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两个现世宝玷污了去,也算无能……”(六十五回),尤三姐亦自刎于剑下;妙玉也是“金玉质”。香菱、黛玉、妙玉幼年是都有和尚道士要度她们出家的经历,前二者居红尘不幸死亡,妙玉虽身入空门却心在红尘,她的结局又将如何呢?很可能也是红消香断。这样就和迷失的靖藏本上第四十一回的畸笏叟的评语相契合,那就是妙玉最终变成了“枯骨”,而非“屈从枯骨”。
《红楼梦》对“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句已有详细注释,不再多言。“风尘肮脏违心愿”中的“风尘肮脏”书上有两种注释,我们怎么知道曹雪芹用哪一种含义?我将提供一些“内证”来证明他究竟使用哪种含义。一、晴雯的判词图册上是“满纸乌云浊雾”和“身为下贱……多情公子空牵念”,“下贱”一词也只是指她出身贫寒,又是贾府一个女奴,并非品行下贱或从事色情业这个公认的下贱行业,不含恶意。二、在《好了歌注》中有“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一句,边上无批语,蔡著认为由此页的眉批“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划计算,痴心不了”可知少了贾巧姐的夹批语,由此我可以推定妙玉也结局不是“沦落风尘”,怎么能有两个正钗批语漏抄?不太可能,如果是她们两人沦落风尘,应该点出二人名字,刚好符合此处两人一批的行文习惯(除王熙凤、柳湘莲外),或者此处原本就没有批语。妙玉的父母双亡,自已出家,不可能是通常意义上父母为其“择膏粱”,与眉批情况不符。三、蘅芜院里种的是藤萝,暗示现薛宝钗的善攀援;潇湘馆生的是千竿翠竹,表明林黛玉的孤高傲尘,不入俗流(苏东坡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栊翠庵、玄墓蟠香寺边上盛开着“寒香扑鼻”的梅花,喻妙玉的傲视风雪,苦寒仍有香来。四、那堆“淖泥”让我时不时想起“出淤泥而不染”,黛玉在六十三回抽到的签不是芙蓉吗(晴雯虽未明写,从《芙蓉女儿诔》推测可能也是芙蓉)?如果把黛玉、妙玉视为对称体(论述详见后文),你还能同意妙玉在“淤泥”中苟延残喘、等着变“鱼眼睛”吗?“无瑕白玉”可不是“鱼眼睛”啊!“无瑕白玉”通常指品行高洁的人,若妙玉在逆境中浑浑噩噩,撇开曹雪芹的贞节观念不谈,妙玉如何当得起“无瑕美玉”四字?曹雪芹取“风尘肮脏”哪种含义不是昭然若揭了吗?五“沦落风尘”的归宿是妓院,难道妓院不是在尘世中?一个才情“世难容”的女人结果就是进妓院?恐怕是成为妓女之后才“世难容”,“妓女说”者颠倒了 “世难容”和“沦落风尘”因果关系。六诗词的平仄格律。“风尘肮脏违心愿”一句的平仄只能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不可能是平平平平平平仄6。以上六点可以推定 “风尘肮脏”一词无凶险,排除掉“妓女的龌龊不洁生活”的这个解。
“淖泥”也应该有确定的解释才能让妙玉“翻案”更彻底。林黛玉的《葬花吟》有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似污淖陷渠沟”,这句诗与妙玉的判词“可叹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有何异同? “乌云浊雾”、“淖泥”、“浊水”表达的是同一种象征意义,它泛指黑暗、污浊的社会现实。《葬花吟》带有谶语性质,曹雪芹在展示林黛玉的未来时没有用“浊水”来确指“妓女”、强盗的“压寨夫人”,那么对“二号林黛玉”呢?就会用“淖泥”来表达那些不堪的字眼?香菱的判词图册上是“水涸泥干,莲枯藕败”,池塘中的泥自然是淤泥,香菱是薛蟠的妾,粗看似以“淤泥”表示“妾”,细究则不然,做妾并没有性命之忧,比如袭人,如果贾府不败,她活得应该很满足。“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表明的是因果关系,指香菱因生存环境的恶劣而死亡。这样,妙玉图册中的“泥淖”就和香菱图册中的“水涸泥干”的“泥”含义相统一,妙玉因为艰难的生存环境而“枯骨”。庄子以龟为喻,愿居“泥水”中曳尾,而不愿为“枯骨”居庙堂,“泥水”是龟合适的生存环境,对于“金玉质”而言则是逆境。或许有人问,既然妙玉书中的结局是死亡,为何她的图册上的不画上“玉碎”呢?我认为不一定,迎春图册上的美女也不是被狼咬得鲜血四溅,仅凭元春、凤姐的图册上的画根本看不出她们的死亡。
当确定妙玉的“清白”和“枯骨”后,又可以得到两个推论。其一、尤其在南宋以后的中国封建社会,一个失节的女子尤其是妓女是难以称为“无瑕白玉”的,最富有同情心的称谓是“白璧微瑕”或“并非完璧”。以曹雪芹行文之缜密,很难相信他会在此疏忽。其二、妙玉的判曲的曲牌名为《世难容》,蔡著对薛宝钗的判曲《终身误》、贾宝玉思念林黛玉的《枉凝眉》的内容和曲牌名都作了深入地研究,偏偏对妙玉的曲牌名《世难容》未提一字。既然世难容,比较可能的结局就是离开这个世界。这样就是“世不容”,但“世不容”作曲牌名显然太直露,不妥。什么才是中国文学传统中的“世难容”?周亚夫“谋反于地下”,岳武穆之“莫须有”,林冲雪夜上梁山……这是武人的“世难容”;因“举世皆浊我独清”,屈原自沉于汨罗江;“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鲍照“行路难”;不为斗米折腰,高唱《归去来兮》,陶渊明借酒浇胸中块垒;“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子昂无路请缨,横死于贪官之手;天地飘蓬,老病孤舟,杜甫穷愁工诗,以文传世;愤世嫉俗,李贽创“童心”说,然狱中愤而自戕……,这是文人的“世难容”。“蒲聊斋之孤愤,假鬼狐以发之;施耐庵之孤愤,假盗贼以发之;曹雪芹之孤愤,假女儿以发之”(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我们就不能从《世难容》中看到曹雪芹的影子?生不逢时,无才补天,先驱者的孤愤。“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以上两个推论不能直接作为独立的证据使用,只能进一步佐证这个观点。
另外,从七十六回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看,妙玉续诗的原意是将史湘云、林黛玉过于悲凉的意境翻转过来,表达了一个黑暗终将逝去,曙光即将到来的愿望。并没有出现像史、林两位带有明显谶语性质的诗句,我不敢妄猜究竟有没有7。我感到不解的是,她半夜三更地跑到凹晶馆去做什么?“赏清池皓月”还是“默默诉凭冷月”?不能确定。
至此,算上通行本上对“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的注释,***有四个证据,可以断定靖藏本批语的原意是“红颜枯骨”而非“红颜屈从枯骨”。我把那条批语重新校读为“妙玉偏辟处,此所谓‘过洁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劝惩,岂不哀哉?固(通“故”)屈从之红颜能不为枯骨?”。如有谬误,请大方之家不吝指正。
根据脂评,我们可以知道袭人出嫁先于宝玉出家,因为贾府的灾难快来了,六十三回袭人掣的签是“桃红又是一年春”,《红楼梦诗词曲赋赏鉴》注明该句的上一句是 “寻得桃源好避秦”,表明袭人离开贾府是避乱。这是宝玉爱女儿的体现,可以推断同时劝说和他有着未言明情愫的妙玉返回苏州。妙玉返苏州途中,得知与她的家族交恶的人仍在苏州得势,也就是邢岫烟口中的“闻得她不合时宜,权势不容”(六十三回)。滞留于瓜洲某个尼姑庵8,例如馒头庵、水仙庵之类并非佛门静地的场所,“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与俗不合,可能时值疫病蔓延,被支使去街头劝惩,因为不幸染病(书中她自小多病,入空门后痊愈,这个“病”应看作和黛玉一样是以情爱为诱因的先天性的病,入了大观园后,身伴青灯,心向红尘。黛玉死后,她和贾宝玉相爱一阵无果,又“病”了),贫病交加(智能儿称水月庵为牢坑,芳官被“拐”了去“做活使唤”,惜春为尼后“缁衣乞食”,三者如此,还能推测她入了天堂?),衣食不周,心中有憾,眼前无路,情系远方,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病殁于此,被黑暗的社会所吞噬,并没有屈从枯骨,清白而去。不幸被其师言中,“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有你的结果”(十七~十八回)。
妙玉之死和林黛玉之死构成一个对称,二人合称为“娥皇、女英”,可以为妙玉之死与“想林姐夫”有关提供第二个独立的证据。如果把林黛玉、妙玉视为对称体,就可以解释前八十回为何妙玉的描写那么少,还有助于理解曹雪芹为何要让大观园逾制增添一处栊翠庵。一个不容于势利的俗世,一个不容于“清静”的佛门。俗世、佛门实为一体,污浊、伪善。如果当初是黛玉带发出家“修行”,那么她就是另外一个妙玉。
“妓女”和“屈从枯骨”让我想起了明末清初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陈寅恪先生曾为之树传,称她是“奇女子”、“巾帼丈夫”,并没有称她是“无瑕白玉”。
当然,有人否认靖藏本的存在,理由我也看过。我的上述分析可以不依靠靖藏本的批语独立存在,只不过不能得出妙玉死在瓜洲的结论,只能知道她清白地死去。我在看电视纪录片《夏商周断代史工程》时,上海博物馆馆长对香港文物市场上一批刻有文字的春秋时晋侯墓的编钟的真伪讲了一段话,大意是,刻上几个字的赝品编钟是有的,有谁敢把一篇长文分成几段刻在一批编钟上?还同时拿到市场来卖!事实是馆长对的。从红学史看,有人可以伪托一两首曹雪芹的诗,但谁敢伪托一本《曹雪芹诗集》?一百五十条批语不是小数字,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毛先生坐在家里想这么多批语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袭人和妙玉判词判曲中的“无缘”作对比后可发现,贾宝玉和袭人有鱼水之欢,尚称“谁知公子无缘”;《枉凝眉》有“若说没奇缘,今生偏有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宝黛的亲密程度不言而喻。那段时间我正在看《追踪石头》和《红楼梦诗词曲赋赏鉴》,因为《红楼梦诗词曲赋赏鉴》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妙玉的判词、林黛玉的《葬花吟》靠得比较近,阅读时对前面的注解还有印象,看了这么幽默的文字,一下得到启发,推测出他们依依惜别的时间。那么他和妙玉要到何种程度才会感慨“王孙公子叹无缘”9? “三点确定一个圆”,我“果断”地把妙玉“塞进”那“晴雯黛玉一干人”内,继而在蔡、刘的“帮助”下,完成了对妙玉的探佚。
(三)刘心武之误
对于“王孙公子”所指何人,红学界一般认为还是指宝玉。晴雯判词中的“多情公子空牵念”,袭人判词中的“谁知公子无缘”,这里两处的“公子”都是确指贾宝玉,妙玉的“王孙公子”会有例外?
刘心武认为“王孙公子”指陈也俊,我看了他的书,觉得他的论证实在有些“听见风就是雨”的味道,不得不与之指瑕。他关于妙玉的研究归纳起来也就主要三点:
一、妙玉大宝玉六岁左右;
二、王孙公子陈也俊出现在卫若兰前面,卫是史湘云的丈夫,卫在前八十回只出现一次,作用如此巨大,显然,排名靠前的陈也俊“来头”更大;
三、妙玉的绿玉斗是“前番”吃茶用的,“前番”是指“几个月甚至一年”以前,妙玉不早就有研究者提出,金陵十二正钗入选是按她们与宝玉的亲密关系和血缘的远近,让我真正感到吃惊的是周老居然也没注意到,实在我感到意外。七十年代余英时先生的《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一书中已经认识到,按四大家族的血缘关系选定十二正钗的规则行不通。那么这个规则必须放弃,时至今日还报残守缺,同时也抱住了一堆疑惑。证伪主义认为,如果一个理论实在不能对某个已知事实作出解释,那么它必须被放弃或改进。薛宝琴与贾宝玉既无血缘关系,又不很亲密,当然不能入选。薛宝钗是贾宝玉的现实生活中的妻子,林黛玉是他心目中的妻子,所以并列第一。元春是他的亲姐姐,探春是他庶出的妹妹,史湘云也是他的表妹,比薛林二位要远一些。妙玉是跟他有情爱关系的人,但交往太少,所以排在史湘云后面。不得不提一下那位秦可卿,她与宝玉的关系“模糊”,由于是东府的人,排在在最后一位,其他的“钗”就不一一详提了。
对于第一条,我只好先搬出傅秋芳小姐,在宝玉十三岁时,她已经二十一二了,比妙玉更大,但她的哥哥仍有意将她嫁给“宝弟弟”。有旧红学家认为塑造傅秋芳是讽刺薛家母女的,所以一直没有出场。宝玉是比妙玉小不少,但刘先生应该告诉我们陈也俊公子时年贵庚啊?二十三,从哪里看到的?若不能回答出处,岂不是在说圆周率π取3.14159不够精确,建议π取3.17。邢岫烟和妙玉在蟠香寺做了十年邻居,那么因“恋爱受挫”的妙玉出家时只有七、八岁。从《红楼梦》的成书过程看,宝玉黛玉的年龄都被改小了,所以己卯本、梦稿本上林黛玉入贾府的年龄是十三岁,不是通行本上的六岁,林黛玉在四十五回才会说自己十五岁,朱淡文教授的《红楼梦论源》一书中有详细说明。
前八十回,我们读不到关于“陈妙恋”的一个字,连脂批都不涉及,还是不要如此“发微”,“官媒婆”应该不是红学研究者们的业余爱好。
其二,刘先生的臆测成分太大了,为了解决掉妙玉这个与贾府无关的外来人、异类,就乱点鸳鸯谱。如果按照刘先生的方法一成不变,我还能把妙玉判词中的“污泥” 强解成贾宝玉。贾宝玉的名言“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他是男人;他见到秦钟是觉得自己是“泥猪痴狗”、“死木头”、“粪窟泥沟”。元春省亲时点了四出戏,其中两出是《仙缘》、《离魂》,边上有脂批“《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之死”。《离魂》改编自《牡丹亭》,剧中杜丽娘是死而复生的,林黛玉当然不能复活,她的咏白海棠诗有“偷来梨花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栊翠庵边上不是有梅花吗?李代桃僵,让妙玉顶上。再者,甄宝玉送的玉谁能确定一定是通灵宝玉,也可是“无瑕白玉”——妙玉嘛。刚刚好,薛宝钗和贾宝玉的婚姻是“尘缘”,宝玉、妙玉出家后还俗再结婚是“仙缘”,“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鸯”有了下落。这样既然能喜结良缘,那么“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可解成“既然有缘,王孙公子就不必叹无缘了”。何况妙玉的谐音还是“妙遇”啊!这样行吗?当然不行。我们得从曹雪芹塑造妙玉这个艺术形象的出发点考虑,以第五回的判词判曲为指南针,不能胡思乱想,捕风捉影,曲解强辩。
严格按照刘先生设定的鸳鸯谱“顺序”,史湘云前刚好是探春姑娘,以探春的脾气,可是要给骚扰她的陈也俊一耳光的。刘先生把妙玉配给陈也俊的原因是他觉得金陵十二正钗里只有妙玉名花无主了。
对王孙公子的理解不能那么死板,世家子弟,贵族公子都是相同的意思。三十八回贾宝玉的《螃蟹诗》中就有“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这个“王孙”除了作“王孙公子”解还能有什么呢?而且兼指宝玉本人。
大观园中最有反抗意识的晴雯是含冤病逝的,焉能想象妙玉之死会如董存瑞一般壮烈。刘先生对妙玉的研究的其它问题在“探佚”一节再谈。
其三、“前番”这个词我没用过,手头上的字典上也没有这个词,我不能确定它的时间长短。潘金莲倒是拿着一杯她喝过的残酒请武松喝,被断然拒绝。用金莲嫂来比照妙玉姐的确丧气,但也可看出实质。妙玉还有一句话,刘先生可能忽略了,那就是“幸而那杯子不是我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刘姥姥把那个杯子拿回去是要卖掉的,别人也要拿去喝茶的。妙玉考虑到了这些,所以说只要她用过的就不能给别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曾经用过。至于贾宝玉就不管了,最好是今天早晨刚刚用过的。这并不表明她懂分子运动论,正如薛宝钗劝宝玉别喝冷酒不表明她懂热力学第二定律。
此处,曹雪芹用妙玉对待刘姥姥和宝玉截然不同的态度,揭示了她“云空未必空”的情怀,控诉了宗教阻碍一个青春女儿对追求婚姻幸福的罪恶。当然曹雪芹对待宗教的态度是矛盾的,研究者已有***识。正如他用对比的方法描写宝玉挨打后,袭人、宝钗、黛玉对此的不同反应,展示宝玉黛玉思想的一致性。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文学技巧,刘先生作家出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若真是这样,倒应了一句俗语“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正确的”。
(四)续书之失
刘心武先生对续书中妙玉的结局不满意和我一样,大多数人也不满意,但妙玉得相思病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描写有些过火。以往研究者都是从典型人物形象的社会意义的角度来批评妙玉的被劫是失败的。今天我要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指出妙玉被劫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二、作案地点选择不当。强盗们不在山中水上抢劫,却跑到天子脚下来劫财劫色,大概《水浒》看多了,梁山好汉们大闹东京后能全身而退。而且第一次敛财不成功,死了一个弟兄还不甘心,同时又看中了绝色女尼,再光顾一次,贼胆包天,做贼除了贼胆,还得有贼智!崔郊的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不知道也就罢了,刘姥姥知道的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不知道,大概更不知道京城还有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十多年前民革中央主席李沛瑶被警卫张金龙杀害,牵累到了北京武警总队的领导。
第三、犯罪目的的荒唐。结成团伙犯罪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分工明确,专业化,效率高,安全;二是必要时倚仗人多使用暴力。目的是掠夺财物,这是普通刑事犯罪中团伙暴力犯罪的最主要的特征。各种公案小说和《水浒》中都有抢夺良家女子为妻的案例,我还没有见过抢回去“大家取乐”的。有一个人色迷心窍,大家都去跟着冒险?
第四、作案过程的荒唐。强盗“熏倒”了妙玉后,迫不及待地“肆意轻薄了一会子”,不想着还有墙外接应的兄弟,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不想急速撤离,离开险地,真有“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气概!莫非今夜乃上元佳节,金吾不禁夜?从贾宝玉参加科举考试的时间(农历八月十五)可以反推出作案的季节应该在夏天,五更天已经天亮了,还要抗个官衔灯笼诈开城门!一帮急着“公干”的人不骑马出城,而是乱哄哄地赶着一辆车!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成生存需要 (physiological need)、 安全需要(safety need)、爱与归属的需要 (love and belongingness need)、 尊重需要 (esteem need) 、自我实现的需要(self-actualization need)五类,其中生存需要、安全需要分列一、二,不可或缺。大概歹徒此时把性需要列入生存需要,而且其它地方无法满足就不管安全需要了。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不是强盗们想劫走妙玉,而是续书者一心想让妙玉被强盗们抢走。续书者对妙玉是讽刺挖苦的,正如他对袭人的态度,他在一百十四回中借薛宝钗之口说“……(邢岫烟)背地里和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她遭此大难,她如何自己不知道,这可算得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