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如他
许多年来我一直幻想着父亲亲口说出我比哥哥强，而当这一幕终于到来的时候，我却没有了想象中的快感。 ●心情气象● 从小我就知道，在家里我是个“多余”。父母生了哥哥后本来不打算再生孩子了，可不知怎么后来母亲又怀了孕，她当时感觉和第一个不一样，以为能给哥哥添个小妹妹，就把我留下了，可是生出来一看还是个男孩。因为有了我，父母觉得无力再养老三了，要女孩的想法也只能做罢，可家里人总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多余”。 于是，在我的记忆中，穿的永远是哥哥的旧衣服，玩的是哥哥的旧玩具，使的是哥哥的旧书包。 父亲在家中是老大，为了生活，从小就从家里出来参了军，后来虽然也上学读书，但嘴里总念叨“长子长孙”如何如何，于是我这个“多余”被冷落是理所当然的事。母亲其实是很疼我的，她私下里总对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个有事我都心疼”，但在家中，父亲是一家之长，母亲说话是不怎么算数的，所以就算对我好也只能是偷偷的。 说实话，哥哥小时候长得比我好看，属于特别漂亮、人见人爱的那种孩子，再加上父亲中年得子，所以特别地喜欢哥哥，当然也就宠着他。母亲总说，在没生我的时候，父亲对哥哥尤其是宠爱有加，简直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据说有一年夏天，哥哥半夜里要玩玩具小汽车，没有就不肯睡觉，父亲就连夜背着他来到商店门口，给哥哥看商店还没开门，哥哥还是不肯罢休，父亲就一边哄一边站在商店门口等。后来哥哥睡着了，父亲就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裹着他，为他轰蚊子，一直在商店门口蹲到天亮。等商店一开门，就头一个进去为哥哥买了一辆玩具小汽车，在哥哥睡醒的一刹那放在了他的怀中。 有了家人的宠爱，哥哥和我比就当然有了优越感，事事从不因为我比他小就让着我一点儿，母亲虽然有时也说他，但他从不听母亲的话，相反，“孔融让梨”的故事是我从小学习的榜样。于是我和哥哥之间就常发生“战争”，当然最后到了“最高指挥官”——父亲那里，吃亏的总是我。母亲为了这事也和父亲吵架，但父亲却总说：“他是长子，将来我老了是要指他养老送终的，现在我向着点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小的我是不指望的，将来由他去吧。” 哥哥第一年以几分之差没能考上大学，父亲的遗憾似乎比哥哥还大，坚持让他补习一年再考，那时补习费高得很，父母收入并不高，为了能给哥哥交学费，全家人都节俭开支，然而哥哥的生活标准却没有降低，因为他要参加高考，要补养身体……可能是优越惯了的缘故吧，哥哥不但没有体谅父母的苦心，反而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第一年落榜仅仅是由于失误的话，那么他的第二年补习纯粹是在虚度光阴。在补习班中，他结识了几个往届落榜生，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追求女孩子……有好几次我都发现他逃课去玩，告诉了父母，可父亲却只听哥哥的一面之词，从来不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在忌妒哥哥，反而批评我。由于父亲不明真相的一味放纵，以致于第二次高考又以四十多分落榜。父亲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他没有过多的责怪哥哥，只是喃喃地对哥哥说：“你已经够十八岁了，已经长大了，爸爸原来从没打过你，当然以后更不可能打你了，但你真的很让爸爸伤心。”哥哥也感到很丢面子，他对父亲说不想过早的去上班，还想继续读书。为了圆哥哥上大学的梦，父亲让哥哥去了民办大学。那时哥哥一年的学费相当于父母全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二，为了供哥哥上学，家里不但拿出了全部积蓄，父亲还在下班之后偷偷去别的单位值夜班——看大门。那时的国营单位是不兴兼职的，被人知道了有第二职业是要被开除的。由于长时间得不到好好的休息，父亲那一段时间老得很快。哥哥并没有履行当初刚有学上时对父亲许下的诺言：一定要好好学习，对得起父母的辛勤劳动，很快就又染上了和同学攀比的习气，不断地谎说学校里要加收这样那样的费用而向家中要钱，而父亲怕他受委屈，总是不和他诉说家中的艰难，一次又一次地满足他的要求。许多次我都想和父母理论，但是考虑到父母身体不好和我在家中的一贯地位，只能做罢了。不久，我也该高考了，可我的心里很紧张，这不仅来自于落榜的压力，我知道，就是我考上了，家中也似乎无力再供我上学了。 也许由于在家中我总是不能占优势，我便养成了在学校里不但在学习上要拨尖，在其他方面也要争强好胜的性格，我总想着有那么一天，父亲能亲口向我承认我比他的大儿子强。当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认为那一刻到了，我向家中所有人炫耀着，大声地诉说着我能拿到这份通知书是多么的不易，而哥哥却在优越的条件下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我诉说自已的“聪明才智”，极力贬低着哥哥，发泄着多年来的不满。听着听着，父亲的脸色变了，但我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着，最后父亲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地喝断我的谈话。我看的出来，父亲那天其实很高兴，家中还特地多做了几个平常节日才做的菜，父亲还买了啤酒，他是准备为我庆祝一番的，而我却很不识趣地搅了局。晚饭当然在很不愉快的气氛中度过了。 在我上大学期间，哥哥毕业了，为了给他找个工作，父母又托了许多亲戚朋友，送了不少礼，终于找个了比较满意的工作，收入也不错，但父母从不向他要一分钱，总劝他把钱攒起来留着娶媳妇用。哥哥结婚后在家中住了不到两个月，便说不习惯和老人住在一起，非要搬出去住，但他们又没钱出去租房子，最后只得将我家的大房子换成了两套小的居室。哥哥提出他们要住那套两居，为将来生孩子做打算，再说他能娶到嫂子很不容易，他没别的本事，住得总得宽敞一点。哥哥住那套两居，而我们三口人就要挤在那套小一居里。我这一次实在是忍无可忍，脱口对父亲说道：“两个占的面积要比三个人占的面积大，这是什么道理？他凭什么不愿意和老人住一起？您不是一直打算要他养老送终的吗？现在他都不和您住在一起了，还提什么养老？再说，将来我还要结婚，住哪里呢？您已经偏心了二十多年了，如果您也对我像对他那样，我决不提出‘不和老人一起住’这样没良心的话来！”我从没顶撞过父亲，这是第一次。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家庭战争，最后还是哥哥占了上锋。 两处虽然离得很近，但嫂子不在节假日是不露面的，哥哥也是在实在没有饭辙而自己又不愿做饭时才来一次。每次来，父母便着实要忙碌一番，他则坐在那里等饭做好了，端在面前吃完了就走，不和父母多说句话。 我心里一直对父亲的那句话耿耿于怀：“房子是我分的，你若是不满意可以搬出去！”那时，我刚毕业，在一家国营单位，不排个十年八年的队是分不到房子的，买房对我来说更是个天方夜谭，但我暗暗发誓，将来有机会一定搬出这个家。 后来，我跳槽到一家外企公司，钱挣的越来越多，终于，我可以贷款买房了。在我决定搬家的头天晚上，我才告诉父母，父亲低头抽着烟，沉默着。 夜里很晚了，我起来上厕所，发现父亲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抽烟，没有开灯，看到了我，他示意让我坐在他旁边，要和我谈话。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正式的谈话，他的语气似乎是很无奈，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偏向你哥，其实我是想：你哥小时候让家里人惯坏了，当然我也有很大责任，所以有你以后，我不想再让你和你哥一样了，就对你格外严厉些，至于‘养老’那些话只不过是借口罢了，你别恨你爸爸。你们俩个当中，你的性格更像我年轻的时候，独立性强，知道进取，而你哥就不行，凡事以自我为中心，依赖性强。他已经养成了这种性格，没有什么大的前途了，所以我在有些事情上不得不继续偏向他些。你不要对你哥有仇恨感，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将来父母没有了，你们就是最亲近的人，如果将来你哥有什么事，你千万要看在父母的份上帮他一把。” 我好像第一次和父亲坐得这么近，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花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变得那么的明显，背再也不像我小时看到的那样挺的笔直了。我长大了，父亲却老了。——昭阳 ●气象分析● 读罢昭阳先生对自己往事的回忆，我和他一样理解了他为什么总是难以得到父亲的赞许。也许在临走出家门那一刻的宣言使父亲的心灵得到了震撼，终而解释了他心中多年的疑惑，但是这一解释又来得太迟了一些。毕竟，一份困惑伴随着他从幼年走到了成年。 当年，由于家庭中对老大的宠爱（实际上是溺爱）使父母教育上出现了偏颇，于是老二出生之后，便让他明显的感觉到屈居于兄长之后，从而产生的受冷落的感觉，不仅表现在物质方面，还表现在精神方面，总感到自己不被人重视和肯定——我真的不如兄长吗？我一定要超过他。这是一个孩子在少年期渴望被关注的需要未得到满足的表现，是对一个孩子内心期待的冷漠和忽视。当然这是家长在无意识和不自觉的行为。 溺爱下成长的孩子不懂得如何是满足，因为一切来得过于容易，何以珍惜？反之，被忽略中长大的孩子也会造成其情感饥渴，让他们对自己的信心方面、对自己值不值得被人肯定这一点上产生怀疑和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