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井（老杨图说）

文/图 杨轻抒

把农村的压水井叫阴井，道理我不明白。阴与阳相对，但是没有盖子的井又不叫阳井，而浇地的那种大水井又叫沉井——所以，有点糊涂。

在有压水井之前，吃用需水都是从村里的老井里提。一根绳子系在木桶上，咚一声扔到井底，待桶里装满了水，双手握绳，提上来，用扁担挑着回家。

过去，比较有 历史 的水井在哪个村里都能见着，大青石码井沿，鹅卵石砌井壁，井壁上长着青苔，头往里探，能看到清澈的井水映着天光，微微荡漾。那时候我们会想，里边有没有坐着一只青蛙？青蛙会不会抬头看过天上飞过的鸟，然后低头思考人生——不，应该是蛙生？

关于这种老井，似乎是乡愁的一种象征，关于乡村的文字少不了要描写老井。所以给我的印象，北方的井口总是铺着雪，挑水的人总是要滑一跤，将好好的水桶摔得老远。而南方的水井旁总是长着垂柳，柳树上总是有蝉在悠悠地鸣唱着落日的夏天。

沉井是生产队修来蓄水，农忙里灌田的井，其功能类似丘陵地区的堰塘。只是堰塘要大得多，是敞口的，就是一块地挖成凹形。而沉井小得多，圆形，红砖砌壁抹水泥，像一个大的水泥桶。那时候地下水还丰富，挖下去两三米就是水，所以沉井里也是地下水。农忙的时候，一台甚至两台抽水机架在井边，日夜不停地抽，整个乡村都回响着柴油机的声音。在柴油机的轰鸣声里，凉凉的地下水流向褐黄的小麦地，流向青绿的秧田。农闲的时候不用水，沉井成了小孩的游泳池。六月天热，一群光屁股乡下孩子站在井沿上，“咚”一声跳下去，手脚乱蹬，浮上水面，然后飞快地爬上来——井里的水太凉了，时间长了受不了。

这种 游戏 当然也有危险，比如有孩子在沉井里淹死了。那年头，这也是乡村成长的一种代价。

沉井里虽然也是地下水，但沉井的口子大，而且经常有人泡里面凉快，不干净，所以吃用都是井台的水。只是井台挑水似乎并没有文字里写的那么浪漫，从井里提水挑回家，再倒进水缸里，就是一种劳动，而且是一种不胜其烦的体力劳动。所以后来开始打阴井，对于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来说，是一种解脱。

阴井，其实就是打根铁管子到地下，上面接一根大铁管，里面安个皮阀门，用一根铁管做臂，把水压出来，跟小孩玩的水枪原理一样。遇上地下水丰沛，随时压随时有水；如果井打浅了，或者地下水不那么充足，打水之前需要灌水在井管子里，再不停地压，地下的水就跟着出来了，这叫引水。

——对了，在方言里，阴，有悄悄的意思，阴和悄悄经常连起来用，叫“阴悄悄”，就是不动声色，不让人知道的意思。那么，阴井，是不是就是指我们的脚下，曾经有着巨大的水，在悄悄地流过？流过我们的乡村，流过我们广袤的大地？（原载于2020年9月14日《德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