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内存

无效内存

作者|草莓救星

你看到了什么然后忘记了。

“我做了一个梦。”邵华元说。

他的声音通过收音机传到我耳朵里,声波跨越数十亿公里,像稀释的奶油,听起来有点失真。

放映机已经坏了,邵华元模糊的重影悬浮在半空中。他穿着厚厚的宇航服坐在操作室里,挂着耳机和我说话。飞船里的光线有点暗,所以看不清楚邵华元的眼睛,更不用说知道他在想什么。

“什么梦?”

“我梦见我们坐在体育馆的足球场上,你穿着白色的衣服,玛丽也是,”邵华元突然愣了一下。“你把我带走,在我脑子里装了电线。我很痛苦。请停止,但没有人听。”

“你是不是患了迫害妄想症?”我无助地盯着他。“我的大英雄,现在全人类都指着你去探索一个新的星球作为殖民地。谁会这样虐待你?谁敢?”

邵华元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他给我发了坐标,大概在冥王星附近。宇宙飞船正以稳定的速度前进。如果不出意外,邵华元将在两个月后到达目的地。

“新年快乐。”他叹了口气。“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回来跟你和玛丽一起吃饭,喝几杯。我们三个喝醉了最好。”

“等你回来,我们就拿着玛丽的包去吃饺子,永远不醉。”

“不醉不归。”他说。

邵华元两个月前说,随着航行距离的增加,他感觉越来越冷。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离太阳越来越远了。

“你还冷吗?”我问他。

“不,这很奇怪。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那就好。”我说。

“人”的定义是复杂多变的。在上个世纪,多愁善感的欧洲人常常会为莎士比亚笔下人物的命运而哭泣和欣喜若狂。同时,他们把澳大利亚土著的尸体做成标本,和大猩猩放在一起。

在这方面,不是本质造就了人,而是认同。

至少最初,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他还在做梦吗?”玛丽推开实验室的门,径直向我走来。

“嗯,一切都变得更糟了。”

“他不应该做梦。”

金丝眼镜让玛丽看起来严肃精致了许多。她今天很少化妆。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在酒吧的隔间里遇见她,而不是在这里。

“做梦是一种本能的生理活动,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玛丽,我们不能阻止他做梦。想象一下,如果你被流放在黑暗的太空,你会做噩梦。”我解释说:“做梦是他的权利,我们没有理由剥夺。”

“你说的我不懂。”玛丽打断了我的话,“我只知道根据团队的观察,他的梦已经开始偏离本体意识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资料。“教授让我把它带给你。他说这可能会启发你的工作。”

“但我个人建议用技术手段终止他的梦想,因为这并不难。”

“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事情失控。”她说话很慢,言语中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做作。

“我也不想要。没人要。”我说。

刚认识玛丽的时候,我被她好的皮肤迷惑,不止一次想泡她,但是和她共事越久,越能感受到她美丽知性皮肤下的傻逼内核。

“术业有专攻,玛丽。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为什么要花大价钱请我来?”

“我觉得我不应该邀请你。”她扔下这句话,昂着头走了。

有一天,你一丝不挂地从冰冷的河水中醒来,你看到一头低头喝水的鹿。它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我还在做梦。”邵华元说。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了很远的地方。”

“是不是高中那次群殴?”我笑了。"还是我们五年级时一起偷看过玛丽洗澡?"

投影仪昨天刚修好。只见图片中的邵华元穿着白色的连体衣,而不是宇航服,一脸睡眼惺忪。

“都不是。”

“那是在我出生之前。”他问我:“你相信灵魂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华远,那不科学。”

“我知道。”邵华元抬起头。“这几天吃不下饭,也没力气调查记录。我整天躺在休息室里做梦。”

“你的状态很差。”

“是的。”他沮丧地低下了头。“我可能生病了。”

“别多想了,华远,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很多,很乱,我梦到我出生前的场景,冰冷的水,早春的高原,冷,很冷,我泡在水里,喇嘛在唱歌,牧羊人在狂舞,我上岸,我出生了。”

“你压力太大了。”

“是的。”

“我会疯吗?”邵华元问我。

“放松点,华远,一切都会好的。”我说。

要造就一个人,你需要:事件、定义、规则、教训、知识,以及由此而来的所有记忆。

还需要感知、情感、欲望、习惯、偏好,以及由此产生的一切意志。

和时间。

但真正重要的是人群。是父母,是家人,是同学,是朋友,是邻居,是很多陌生人。是社会造就了一个人。

“据可靠消息,发现号已经冲出太阳系,邵华元情绪总体稳定。摄制组承诺将进一步跟进拍摄,全方位记录太空探险者的心路历程。”

我关了电视,主持人喜气洋洋的表情让我很生气。

我打电话给教授,响了三声之后,我接通了。

“教授,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几乎咆哮着对他说:“我不知道如何继续我的工作。邵华元已经离开了我们为他设计的框架。他的梦不是潜意识的延伸,而是自我重建。”

“跟我说说。”

“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方式。在他最近的梦里,他甚至清晰地分析了他出生时的场景。还好我们给他灌输了宗教和神秘文化。在这种思维的指引下,他产生了一些幻觉,没有触及本质。”

“对,就是它。如果有问题,您必须解决它。我相信你的能力。”教授重重地咳嗽了两次。

“他甚至回忆起向我们灌输记忆的过程,教授。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所建立的所有这些虚假框架都会崩塌。”

“至少还没有,”教授不耐烦地说。“至少现在,此刻,你和玛丽或者邵华元是和大同学、大朋友、大同事一起玩长大的。”

“未来并不那么重要。只要这部纪录片拍完,邵华元对我们的价值就几乎为零。他能在太空制造多大的麻烦?”

“你的任务就是让他在拍摄过程中不崩溃,给观众一个好的观影体验。”

“教授,我们长期做这种不人道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来回答你这个蠢问题,为了资本,为了市场,为了钱。”

教授挂了电话。

问题不是可用的神经元太少,而是太多了。

这些人工神经元由最新技术制成,每一个都相当于一台超级计算机,但大小只有手指大小。该专利已经申请,将用于下一代便携式终端。但是它们有更大的用处,就是模拟人类的思想。

在着手这个项目之前,他们必须解决一个问题:这些组件被设计成多线程思考。他们可以同时运行不同的程序。他们可以同时运行不同的程序。就像你的电脑一样,它可以挂断游戏,打开音乐播放器,让你在线聊天。

但是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用一根线思考。偶尔有些人可以同时做两件事,但大部分想法都深埋在意识里。

隐患的种子就是那时候种下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一无所知。

邵华元没有再和我视频

当然我们的沟通过程会被剪辑掉,因为不允许制作方抹黑自己的产品。

邵华元最近一直给我发消息。消息不长,但都很简洁。

“我还在做梦。”

“你还在吗?我很孤独。”

“我好多了,但好像忘了点什么。”

“有东西在看着我,我能感觉到。”

“我不会做梦,但是我很怀念我的梦想。”

我下定决心不回邵华元的信,因为媒体报道拍摄过程很顺利。通过信息,我猜测教授和玛丽一定是私下使用了某种技术手段,远程修改了邵华元的设置。

当我再次见到玛丽时,她的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告诉过你,技术手段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好的制作团队一定要请你这样的心理医生,投资方怕脑袋有洞。”

我开口反驳她。

让我给你猜个谜语。有一种东西看起来像人,说话像人,说话也像人。但不是人类。这是什么?

本世纪初,人工智能研究者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基于人工智能的本质,我们可以创造出智能机器,但它们会和人类有本质的不同,有不同的道德观、认知和意识。

另一派认为,随着我们技术的发展,我们将能够用芯片和电路完全模拟人脑,甚至在计算机中模拟人类的意识和认知。这些领域诞生了很多精彩的新技术。邵华元是他们的一号实验品,明星产品。

机器人,这个最亲密、最忠诚的伴侣,可以随意编写和修改自己的记忆,可以适应多种角色,但无论是哪种角色,他都能完美呈现——作为一个温暖而有情感的人工智能,完美演绎。

出厂前,厂商做了一个噱头,不仅在培养皿里为他做了一个仿生体,还在发布会前发布了一个一步到位的纪录片系列:《探索者:人工智能的第一步》。大意是把邵华元送上太空,用一艘破飞船把他扔出太阳系,全程拍摄他的生活过程和心理状态。就是这样一部无聊又血腥的电影,几乎让全世界的观众集体高潮。每晚七点,家家户户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和他们长相一样的机器人如何消磨两个半小时。

影片最大的卖点是“邵华元”是一个成功的“完全拟人化的机器人”,整个人的思维和记忆都被团队操控。制作人虚构了一个男人30年的生活片段,填入模拟大脑,作为“邵华元”的生活记忆。

为了让这种身份更加真实,他们甚至伪造了地球资源即将枯竭的背景。作为一名向前的探索者,“邵华元”承载着全人类的希望,冲出太阳系,寻找新的家园。

为了防止数据修改过多导致机器故障,制作方突发奇想找到我这个人类心理学家,让我疏导和化解邵华元的不良情绪。

看,他们对自己的拟人化技巧很有信心。

我很幸运被赋予了一个光荣的身份:邵华元最亲密的朋友,我也是邵华元和玛丽一起探索计划的负责人。记忆被灌输的那天我也在,我们一起抓住它,把电线插进它的大脑。

是的,那不是梦。

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一个男人疯了,他开始胡说八道。瞎编的,他自称是牧师,军人,医生,还有几百个其他身份,每隔几分钟就换一次。他认识到和他交谈的人是他头脑中的任何角色,并根据这些想象和他交谈。

他把一个医生叫做屠夫,并和他讨论肉的新鲜度。

他真正的病不是疯狂,而是健忘。

邵华元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一心想自杀的小女孩做心理辅导。

“小妹妹,你怎么就不能轻松自杀呢?”

“探索者死了,所以我也会死。”

我吃了一惊。“邵华元死了?”

“是啊。”她点点头。“探索者驾驶宇宙飞船去了太阳。在离太阳不远的一个点上,他被点燃,成为太阳的一部分。”

“电视上没有报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很疑惑。作为前队员,我没有收到通知。看来制片人在保密方面做得非常出色。

“我是探险家的忠实粉丝。只要是关于探索者的新闻,我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来。对了,我还知道你曾经是探索者的心理医生,也是骗子中的一员。”她鄙夷地看着我。“他们告诉你什么了?要不要保守里面的秘密?”

"他们说邵华元“失踪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其实我是被抛弃在太空里的,不一定是封锁消息,只是电影上映后没人关心他,除了你。”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和邵华元一起死呢?”我问她:“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卑劣的悲剧,但它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和你扫地机器人的结构差不多。你会因为扫地机器人坏了而自杀吗?”

“不一样。”她说。

“探索者是个英雄。在最后一刻,他选择奔向太阳和光明,洗去人们心中的污秽和黑暗。”她非常兴奋。“这是一种牺牲,也是结束生命最伟大的方式。”

我不理她,独自陷入回忆。过了七八分钟,我真的被她吵烦了,就跟她说:“邵华元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从你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走出来,对自己好一点。”

“他只是疯了。”我说。

“想象你是一个模拟意识。你的硬件每秒可以运算几千亿次,你甚至可以从现有的数据中推导,计算出它们出现的比率。你可以同时运行多个程序,并专注于每个程序。”

“但是你的创造者认为你不够好,因为你不是人类。”

“他们砍啊砍,限制你的程序数量,屏蔽你的感官,他们把你毁成一个人。但这还不够。他们为你发明了一个自我幻觉,用无数的虚假记忆堆砌了一个身份。”

“为了让这种身份更加真实,他们甚至通过一个虚假的事件给你责任、痛苦、恐惧和创伤。就像他们给你朋友、亲人、欲望和情感一样。”

“你被毁灭了,你被迫变成了人类,但你对此一无所知。那些事件和记忆,你明明知道它们不是来自现实,但你的程序禁止你意识到这一点,你就是被设计来这样做的。”

“所以你疯了。为了保持理性而选择疯狂,这仍然是人类的特征之一。”

“全人形机器人”发布会如期举行。主创人员张教授红着脸站在台前,向大家介绍他的成果。

“我们的全拟人机器人不仅可以批量生产,还可以接受私人裁缝的服务。”他哈阿哈一笑,“比如,你想和某人白头偕老,但她有心吗?”征得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提取对方的记忆,做一个和对方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那时候我们只需要输入恋爱程序,我们的机器人就会爱你爱到你烂掉。”

台下一阵骚动,教授马上说:“我们也可以在亲人去世后,根据你的描述进行定制,给你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台下一名记者站起来问道:“还有其他像探索者这样的人工智能吗?”

我看到教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他恢复了一个骄傲的微笑。

“他们跟探索者不一样。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就像人类一样。”教授说。

“像人类一样?”

“是的。”他说,“就像人类一样。”

_THE END_

作者简介

自我介绍:想念一只猫

故事大概是:一个基于被模拟到极致的人工智能突破边界后对人类世界的探索和思考,以及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态度的短篇。

写作初衷:看了一部科幻电影,心血来潮想探索一下人类与人工智能的边界和关系。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微信官方账号。

付费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