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厄尼,回家过新年。

下车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圈。

有朋友转发了一个段子:“怎么过年后就看不到Jony,Eric,Viven,Cindy发的美食,副驾驶,读书朋友圈了?”你是不是回到了你的家乡,变成了翠花、小丫、小燕子、恩尼和狗剩?为什么不发朋友圈?我的家乡没有网吗?」

苦笑一声,她关了屏幕,想了想,又打开了手机,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有一个不惊艳也不土气的俗名,是父母给起的。当有人这样叫她时,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个性的女孩。

她还有一个英文名,本来很洋气,后来被段子叫烂,是她入职时自己随便杜撰的。有人这么叫她的时候,她28岁,是个漂亮的白领。

她就是那个总是出现在笑话里的辛迪。下车后,大家都会叫她二尼或者刘佳二尼。

她知道当有人这样叫她时,她什么都不是,一年比一年更一无是处。

刘不会干活,刘不会做衣服,刘进城没挣到钱,刘侍候不了男人,刘快三十了还没对象。

但过年了,刘一定要回家,带着热气腾腾的乡愁,背着沉甸甸的塑封烤鸭,穿上厚厚的棉衣,带着点点泪痕的微笑,回到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怀念于斯的土地。

车停了,辛迪正式改名,微笑着向司机师傅喊了声新年好,然后下了车,大步向老房子走去。

谁说没有互联网?网速很快。只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

过年了,啊,又过年了。

男人们围着餐桌喝酒打拳,女人们在厨房整理碗碟收拾灶台,老人和孩子坐在一边,等着男人们吃完饭。

这孩子闻了闻米饭,饿得哭了。老人从锅里夹了几块肉喂给孩子,说:“大人不能吃,小孩不能伺候。”

这孩子感觉到了肉的味道并理解了它。他坐在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人。

尼尔靠在椅子上,玩着她的手机。我不去看桌上喝酒吹牛的男人,也不去管听话的孩子。

“老实说,厄尼,别把那些臭毛病带到家外面去。」

去年,厄尼告诉她父亲,男人和女人一起吃饭有多好。爸爸瞪着她,好像她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

今年,尼尔什么都不会说。

在朋友圈里,人们开始吃团圆饭,有的在家里吃大餐,有的在外面吃餐馆,有的在三亚海边吃海鲜。

尼尔又想起了朋友圈里的笑话。真想去那个朋友的状态回复:“我不是没有网络,只是没心情。”」

但我想这样回复,又是一种无意义的恶搞或者安慰。你做梦去吧。

“闭上眼睛或者闭嘴。」

尼尔选择保持沉默。

吃完后,男人们坐在房间的一边抽烟聊天,女人、老人和孩子端上剩菜。

妈妈推了厄尼一把,淡淡地说:“这丫头,过年怎么这么难过?她总是看着那个破手机,赶紧吃饭!”一会儿就凉了。」

“认识妈妈。”尼尔收起手机,走向餐桌。

“已经凉了。”她想。

房间里暖气熏人,像北京的雾天,男人们围着桌子打麻将。

妈妈打了个盹,醒了茶,放在麻将桌的一角。爸爸什么也没说,继续码牌。

牌桌上一个亲戚的电话响了,一桌人开始起哄:“你看,肯定是媳妇催的,别接。”」

那人假装开怀大笑,但他还是拿起了电话。假手机的听筒发出房间里每个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女人的声音。

“你在哪里?」

“打麻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在乎!挂断电话。」

男人们继续打麻将,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把屋子弄得不透明。

尼尔坐在床边,刷刷微博,看看朋友圈,打个哈欠,看看时间。几乎是午夜了。

男亲戚的电话又响了。他只是听了一手好牌就挂了。

电话又响了三次,男人又按了三次。牌桌上的每个人都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电话又响了,那位亲戚脸红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机喊道:“急什么?”我很快就回来!」

母亲又开始打瞌睡了,被这样的叫喊声吵醒了。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需要加点水吗?」

牌桌上的父亲很尴尬,嘀咕道:“你早就该加了。」

母亲默默地起身,给桌上的每个人都倒满了水。

牌桌上的一位大叔露出牙齿,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厄尼说:“厄尼,你要多向你妈妈学习。你更贤惠。不要像你嫂子一样。除了催男人回家,你什么都做不了。」

另一个男人假惺惺的对他妈说:“嫂子,你别管我们,睡觉去。」

妈妈没有回答他们,厄尼也没有。

厄尼只是假装看表,说:“啊,快十二点了。我以为才十点钟。」

几个男人感到有点尴尬。一张牌桌被砸,干笑声和麻将声被窗外的鞭炮声淹没。

打了一轮牌,大家算了一下输赢,一致同意明天的牌局解散。爸爸礼貌地把大家打发走,关上门,生气地对厄尼说:“你不用这么说。」

远处,有人竖起了长长的挂鞭,噼里啪啦地抽着浓浓的年味。市里的禁烧令在这里管不了,就像独居小姨的电话在这里管不了一样。

尼尔和小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还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很少联系。今年过年已经回老家了,两人还是想见面。

我的家乡没有购物中心或咖啡店。两个人在萧方的闺房里,对着茶杯吹着热气叙旧聊天。

厄尼总是对小方皱眉头。知道她有心事,就问她是不是在家心烦。

问,含泪问萧方。

这些年来,小芳的父母一直在城里摆摊做生意,省吃俭用多年,攒够了城里房子的首付。

这房子是给小芳的哥哥的。小芳不反驳,她也不问。她知道这房子是给她哥哥的妻子的。

买房的时候,钱都填好了。小芳的父母不想存钱养老。他们说,如果你得到一块,你就和你的儿子住在一起。如果不能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就回到老家,住在荒废了几年的老房子里。

小芳的哥哥住了房子,娶了媳妇,赚了钱。

快过年的时候,哥哥给还没回家的小方发信息,说这两年赚了点钱,想换个大房子。他和他嫂子以前住在那里,他父母也可以住在那里。这间小房子不值钱,所以我把它留给了小方。

小芳被慈爱的哥哥感动得泪流满面。过年回来,她特意给哥哥嫂子换了一部iphone。

但我一进屋,就看到哥哥、嫂子和父母坐在屋里,生着闷气。

小方一问,才知道哥哥在城里找了这么个嫂子。怀孕后,他非常娇气。过年回家,哥哥手里提着包,让嫂子跟着空手进屋。这一幕被一路上的亲戚看到,大家都笑了起来,说他找了个难缠的老婆。这是父母的耻辱。

关起门来,我父亲正在教训我的哥哥和嫂子。我嫂子赶忙道歉,我哥却泰然自若,说城里都这样了,照顾我媳妇帮忙搬东西没什么丢人的。

小方一听,知道这一年来家里人对男女的态度一点没变,心里凉了半截。

一家人闷闷不乐地吃着年夜饭,放下筷子。我哥哥提议把房子留给小方。我爸妈听了真是勃然大怒。母亲抹着眼泪,父亲则拍着桌子大呼不孝。

“这叫什么!你妹妹过几年就要结婚了,那是泼出去的水!」

小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默默收拾,躲在自己的卧室里。

后来小方跟他哥说,房子他自己不想要了,怕他爸妈生气。哥哥说你别理这些老规矩,听我的。

反而更害死了小方。原本是哥哥和父母的矛盾,突然变成了自己和父母的矛盾。

"事实上,这房子不值很多钱。"萧方哭着对尼尔说。“我只是希望在选择老公的时候,少被一些东西绑架,多一些选择。」

厄尼按着萧方的手,她明白了。

她和小芳一样28岁,和小芳一样单身。

喜欢小芳,在大城市每天都会遇到很多男生,也喜欢小芳,总被说眼光很高。

他们说,不是我眼光高,而是在这个年纪,我们怎么选择别人,别人也会选择我们。

他们说,就算童话都是谎言,至少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而不是房子。

他们说那些大城市的男生恋爱的时候很像电视剧里的人物,但是结婚的时候会温顺的收起男人的血,回到养儿防老的家庭窝里,听父母叮叮当当的算盘,用所谓的爱情权衡孩子和房子的重要性。

他们说暧昧的时候,女人都是玫瑰,男人都是杰克。能挺过订婚套餐之争,买房买车之争,嫁妆之争,又有几个人能留下来牵着手不再次变成翠花和二狗?

男尊女卑的规则,一代又一代的压弯了女人的腰,从“女人无才便是德”到“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美貌”。看似女性反抗不公的斗争愈演愈烈,但在抚养孩子和阻止老女人泼水的传承中,相互伤害的博弈从未停止,女性的腰也从未真正直起来。

他们深深地知道,城市里所有狂妄自大,高喊女权的女孩,不过是长着尖刺的刺猬,背着沉重的牌坊从家乡走来。

尼尔一直睡到10,在妈妈的唠叨中懒洋洋地起床。

她真的懒得去。

妈妈说人家条件特别好,又高又老实。

妈妈说人家有本事,家里关系硬。人挣钱是为了付买房的首付。

妈妈说,今年不在乎,明年就后悔了。

妈妈说亲戚都说差不多够了。能挣钱的人都会老老实实的活着。

尼尔不能说,只要是我家乡的人,我就不想找。这太伤人了,太骄傲了,也太没道理了。

我们见面时,来的男人都很少说话,沉默得像在菜市场捡便宜货的普通市民;我妈比她更紧张,低着头不敢说话,就像天快黑的时候市场上小贩在一个篮子里喊剩菜。饭桌上,只有介绍人侃侃侃侃而谈,拼命介绍双方的优点,拼命勾引话题。

饭吃到三分饱的时候,介绍人给了妈妈一个傻子都能看懂的夸张眼神,两人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餐桌,留下厄尼坐在害羞男孩的对面。

厄尼拿出手机,假装回复消息。汗水从男人的额头渗出,碰到了她的口袋。突然,她眼睛一亮,拿出一包像救命稻草一样的东西。一脸终于找到了话题,兴奋地说道:

“嗯,这是我前两天向表哥要的药。挺有效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叫做……”

尼尔从未听说过这种药的名字,所以她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表姐今年42岁,一胎生了个女孩。已经七八年了,她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表姐家对她越来越不好。表姐一直在家里吃医生开的药方,不仅怀不上儿子,还肚子疼。我在市里工作,表哥让我找专家,费了好大劲终于拿到了这个方子。据说一年之内可以怀孕……”

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尼尔的喉咙,她厉声说道:“先不说吃药怀孕是真是假。你不知道生男孩还是生女孩是由Y染色体决定的吧?」

那人一愣,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高中学的吗?”尼尔又说道。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哎,我学习不好,我就是凑合……”

厄尼无情地问,“你现在做什么?」

男的头越来越低,说:“嗯,就是瞎混,做宣传什么的。顺便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激动,趾高气扬的说:“我在外企工作,专门做智能硬件的交互设计,这是设计师和机器交互中叫做界面的一个方面。可以说是一项综合了认知心理学、设计学、语言学等学科的复杂工作。这两年不打算回来发展,也不可能回来发展。」

那人张了半天嘴,什么也没说。

妈妈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唉,这孩子又把人吓跑了。」

尼尔的耳朵红红的,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刚才在哪里。

我早上给小方送行。她说她呆腻了,想提前两天回去。

厄尼问她房子怎么办,她说,你自己解决不了,就随它去吧。两代人的观念差异不是一次谈话或一场闹剧就能解决的。

“我只希望等我老了,不要再陷入这种循环。”二妮叹了口气。

小芳对她说:“我最近读了一本武志红的书,书中谈到了中国传统的家庭观念。这是一个世代的恶性循环,男人拼命逃离家庭,在酒桌上、扑克桌上寻找存在,女人抓不到男人,只能拼命抓儿子,却不在乎早晚娶别人的女儿。在孩子这一代,男人需要找一个像母亲一样宠爱他的女人,女人需要找一个能给她家人给不了的照顾的男人。然后双方继续对对方失望,男方继续逃离家庭,女方继续抓儿子。这个循环就像是笼罩了中国人几千年的魔咒。」

“说起来真好。能破吗?」

“除非有一个人,不惜背负不孝之名,断了这个链条中的一环,自愿成为一个被传统所鄙夷的人。这个循环一旦被打破,就走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哥就是这样的人。他愿意帮我嫂子搬行李回老家。他愿意把房子留给我。」

“你嫂子命好。”二妮叹了一声。

小方走后,尼尔不能留下来。

每天还是有人来家里打麻将,春晚上那些煽情的歌舞小品在电视上一遍又一遍重播。每当节目中出现光着身子回家的孩子和父母为了化解误会,热情相拥然后转身给观众拜年的画面,尼尔总会尴尬地扭过头去。

她为自己总是待在室内玩手机而感到内疚,但在和父母、亲戚谈论自己无法接受和改变的传统观念时,又感到无助和害怕。

她知道,忙碌了一年的辛迪,应该放下父母在城市里无法理解的世界观,老老实实做好厄尼的假期,和妈妈聊聊生活上的烦恼,和爸爸聊聊工作上的事情。

但是她不想谈她的烦恼和工作。她只是想谈谈。奶奶和孩子们应该被带到餐桌上吃饭。打麻将的男人要早点回家陪老婆。回家的孩子要自然睡眠。男人应该帮女人拿一些行李。没有做好选择的女性,应该可以自由选择暂时单身。

她知道,不能说,说了,今年不开心,说了,她是个死丫头,在城里呆了几年,不知道她的小。

春节期间,应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女人和孩子在厨房里吃着剩饭剩菜,等着给打麻将的男人倒热水,看着温馨误会的电视场景,含泪拥抱然后转身拜年,然后天黑关掉手机,不去看书,不去看文章,不去旅游,不去看新闻,让午夜牌桌上的麻将声淹没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甚至遥远城市孤独的心跳声。

“闭上眼睛或者闭嘴。这是她的一个闺蜜告诉她的招数。

每年和父母一起过春节的厄尼,今年年初提出回北京。

即使我最好的朋友和朋友还没回来,即使街上还是空荡荡的我连早餐都买不到,即使公司还没上班,即使没有男人在那里等她。

在那里,她可能还会睡到10 am,打开手机,刷刷微博,无所事事。

在那里,她的名字叫辛迪。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