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冷斋的卢沟桥记事五十首
王冷斋(1892-1960)
福建闽侯人。1936年任河北宛平县县长“卢沟桥事变”期间作为事变地区主要负责人，在同日军谈判、交涉中，坚持守土有责、寸土不让的高度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抗战胜利后，应远东国际法庭之邀，赴东京为审判日本战犯出庭作证。1951年底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后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长。是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政协委员。著有《卢沟桥事变始末记》、《卢沟桥抗战纪事诗》等。
诗为当时纪实之作，每首略加注解以醒眉目。——李茂林注
一、
雄峙平西拱极城，中原逐鹿几兵争。而今三路纵横过，南北咽喉一宛平。
\\宛平城在北平之西，旧名拱极城，为古昔兵争要地，今平汉路之卢沟桥、北宁路之丰台、平绥路之清河各车站皆在宛平境内。\\
二、
长虹万丈跨卢沟，胜地流传七百秋。桥上睡狮今渐醒，似知匕首己临头。
\\卢沟河即古桑乾河，去宛平城西门仅数武，桥为金时建，长六百六十尺，桥栏石刻大狮子，两旁***二百八十二个，小狮子无数而形态各不相同，平汉路之铁桥平行而过。\\
三、
桥边城外满夷氛，嘶马鸣弦一再闻。况是犬牙交伪境，盘根错节费挥弓。
\\年来敌人迫境，常在城外附近演习，而冀东伪壤相错，交涉频繁。\\
四、
河山寸土属中华，保卫毫厘敢失差？逆料风波终险恶，不教蹈隙与乘瑕。
\\敌欲购买卢沟桥至丰台地亩建筑兵营机场，交涉数十次，均为我方拒绝，乃变本加厉冀以演习为名，乘隙袭占宛平。\\
五、
一声刁斗动孤城，报道强邻夜弄兵。月黑星沉烟雾起，时当七夕近三更。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之夜近十一时，枪声忽作于宛平城外，查知为日兵所发。\\
六、
报国歼仇正此时，纷纷将士尽登陴。十年我亦曾磨剑，安敢军前后健儿。
\\守城军队为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吉星文团，所有将士均愤慨填膺，准备抵抗，予亦率所部保安队及警察协同守城。\\
七、
消息传来待折冲，当时尚冀息狼烽。谁知一勺扬波起，故道夷兵忽失踪。
\\北平高级机关命予等与日本松井特务机关长等谈判，据日方扬言有日兵一名因夜间演习失踪，认为被我方所害，要求由日军进城搜索，为我方坚决拒绝。\\
八、
譸张为幻本无根，惯技由来不足论。藏本当年原自匿，诘他松井欲无言。
\\予明知此事系日人藉辞惯技，冀以搜索为名，兵不血刃占领宛平城。故以昔年南京日领藏本自匿事反诘，松井等均语塞。\\
九、
燃犀一照已分明，容忍都因在弭争。得寸翻教思进尺，更凭强力迫开城。
\\日方恃强要求开城，我方始终拒绝，但为维持和平起见，姑允双方各派代表数人先行调查，再谋善后，日方所派代表为樱井顾问，斋藤秘书及寺平辅佐官三人，我方代表为予及冀察外交委员会委员林耕宇，绥靖公署交通处长周永业三人同往。\\
十、
挟持左右尽弓刀，谁识书生胆气豪。谈笑头颅拼一掷，馀生早已付鸿毛。
\\当车抵宛城外沙岗附近，见日兵已在该处布防作攻城准备，寺平忽劫予下车，要求开城，同时日联队附（疑为“副”——编者）森田并陈机关枪于路侧，危言胁迫。\\
十一、
谲计俱穷出遁辞，强论旧贯益支离。三年纵得墙东立，堂奥何曾许一窥。
\\寺平强辞谓以前演习均可穿城而遇，何以此次独异？予诘以旧例何在请指时日，盖在予任内绝未有日军穿城演习之事。\\
十二、
脱身单骑纵归来，未格蛮心尚费猜。激励三军坚壁垒，任教强敌也难摧。
\\敌人威胁计穷，予脱险进城后，已知日方为有计划之侵略，终不能以口舌争，乃激励驻军严密守城。\\
十三、
飞镞漫空动地来，开端战责岂容推。一声霹雳訇然起，无数民居付劫灰。
\\进城未久，城外日军突以枪炮攻城，落暮复以大炮轰击，命中专员公署并许多民房，伤兵民基多，营长金振中，保安大队附（疑为“副”——编者）孙培武均受伤，专署及县府人员幸已迁移地点办事。始免于难，我守军以日敌无理启衅，当予以还击。\\
十四、
暗影沉沉夜战酣，大刀队里出奇男。霜锋闪处寒倭胆，牧马胡儿不敢南。
\\八日、九日两夜，战极烈，我军以大刀队回击，有少年健儿力歼数敌，日兵辟易不敢前进。\\
十五、
一局棋争我著先，森田不振更牟田。增兵再调河边旅，依旧逡巡不敢前。
\\是时我驻西苑之何旅及驻长辛店、保定之张旅、戴旅均赶至，在八宝山、龙王庙等处与敌激战，敌军失利，旅团长河边正三、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均畏我军勇猛咸不敢进。\\
十六、
岳家军力信难挠，一纸书来欲代庖。我读春秋知大义，大夫绝不论私交。
\\河边敌旅团长既畏我军勇猛，乃驰书约予出商停战辩法，予以两军在战时非奉命不能晤谈却之。\\
十七、
三章约法且言和，令下前锋***止戈。毕竟夷人无信义，撤兵意少缓兵多。
\\敌既失利，乃用诈术谋和，当由北平中日双方商定三项办法：
（一），双方自即日起停止射击；（二），日军撤退丰台，我军撤向卢沟桥迤西；（三），城内由原有保安队协同冀北保安队防守，但日方并非真意言和，实图缓兵以便从容布置。\\
十八、
我军进退自堂堂，狡敌乘机又跳梁。明去暗来同鼠窃，沙岗杀气尚埋藏。
\\停战条约成立，我方践约实行撤兵，而敌方则朝撤夜增，东北南沙岗日军则始终未撤。\\
十九、
保安小队出填防，孰料中途阻夜郎。三百貔貅来一半，绿沉零落不成行。
\\冀北保安队开来填防，行至大井村为日兵所阻，原定三百人数目,谨允通过一半，机关枪手榴弹且被截留送回北平。\\
二十、
尔诈如何说我虞，弓刀不放见深图。背盟尽有辞堪借，莫问残骸究有无。
\\我方以沙岗日兵未撤，屡提交涉，日方则诿为搜索阵亡残骸，实乃托词藉口。\\
二十一、
片语阴霾可扫开，一波三折敌迟回。鱼潜鸟散踪难觅，虏众如潮滚滚来。
\\十二日在北平市长秦德纯宅会商善后，我方代表为秦市长、冀北保安队旅长程希贤及予，日方代表为樱井、中岛两顾问及斋藤秘书，予促日代表速撤沙岗日军，彼等仍诿称搜索残骸，我方乃主张组织徒手搜索队，彼等无以难。遂纷纷托故逃席。斯时即接前方报告，谓日军方已从榆关及古北口开到大批军队，并有飞机、大炮、铁甲车等向卢沟桥前进。\\
二十二、
遍野烟尘昼复昏，又看豕突与狼奔。汉旗方指刘家庙，敌骑先驰大井村。
\\敌增兵后，再将大井村、五里店等要隘占领，北平至卢沟桥交通复断，我军急向刘家庙前进。\\
二十三、
热血如汤正沸腾，重闻擐甲益蒸蒸。同声灭此方朝食，背约荆舒合创惩。
\\敌人背约，战祸重开，城内外军民无不愤慨，高呼杀敌。\\
二十四、
东倾雉堞北崩墙，血肉长城筑更强。众寡悬殊攻守异，孤城屹立岂寻常。
\\连日战事激烈，敌以大炮攻城，东北角城墙尽毁，团长吉星文受伤，我军以血肉拼死堵塞，大战五日，孤城仍屹立无恙。\\
二十五、
满目创痍困待蘇，乞邻将伯赖相扶。失家纵有流亡苦，得粟差无冻馁虞。
\\宛平本称瘠区，人民多贫苦，一时疏散背乡离井，冻馁堪虞，幸从北平并临邑购到粮食散给。\\
二十六、
见危授命分宜然，却敌全凭众志坚。遐迩关情劳慰勉，近来士女远飞笺。
\\北平及附近各界士女多来城慰劳，远方则函电勖勉，守城军民更为兴奋。\\
二十七、
睡狮一吼震寰瀛，伐木丁丁见友声。博得同情人***赞，不辞艰险到危城。
\\驻北平外人对于我国抵杭侵略均表同情，多冒险来城慰问，某西人并指卢沟桥上石狮笑语予曰：“睡狮今已醒矣。”\\
二十八、
取义成仁早镂膺，流言何待止金滕。但看三事宣天下，耿耿孤忠已可征。
\\宋哲元将军回平后即宣示三事：（一）二十九军绝对遵奉中央命令，枪口不对内。（二）冀察领土主权不能任人侵犯。（三）对日交涉仍本和平原则进行。\\
二十九、
漫论玉帛换干戈，鬼蜮由来伎俩多，一夕殷雷声彻晓，怎禁临去送秋波。
\\此时复停战言和，但日军仍彻夜炮击，诘之，诿为掩护撤兵。\\
三十、
旧约新章数数更，一波未止一波生。寇巢本自来关外，马首如何指北平。
\\敌人撤入关部队竟欲穿北平城而过，当为我方拒绝。\\
三十一、
冯异精忠终为汉，赵云大义独知刘。男儿卫国同心志，妄效狙公动诡谋。
\\日人藉口冯治安部三十七师为抗日之急先锋，要求与赵登禹部一百三十一师对调驻地，但冯赵同为爱国军人，所部亦无分畛域，日方此项要求显见别有诡谋。\\
三十二、
不烦血刃吞长白，四省沉沦剧可哀。旧事已非重演日，图穷匕见战书来。
\\敌人图谋以侵吞东北四省之法兵不血刃占领冀察，用尽诡计，知已无望乃图穷匕见竟用最后通牒，要求二十九军撤出北平。\\
三十三、
刀光如电吼如雷，抵死拚争寸土回。重叠捷书如雪片，万家爆竹克书台。
\\和平既己绝望，我方逐易被动为主动，奋勇反攻节节腾利，追奔至丰台。捷报频传，各处皆爆竹庆祝。\\
三十四、
睢阳大节见遗风，南苑孤军尽守攻。先后捐身差顷刻，千秋奕奕表双忠。
\\大战再起，敌在卢沟桥失利，乃以全力猛扑南苑，我守将师长赵登禹，副军长佟麟阁拚死应战，不幸于同日殉国。\\
三十五、
投笔军前尽荷枪，萃萃学子武维扬。丹心碧血同千古，是好男儿总国殇。
\\北平各大学学生有一部在南苑训练，战事既发皆，皆请缨杀敌，及南苑失利，颇多殉难。\\
三十六、
未辟荆榛蜀道艰，三军进退最相关。果然众志成城易，不让神功擘华山。
\\是时南北陆路交通只有门头沟至长辛店一段，中多山地，公路未辟，当地人民奋勇而出，凿山开路，旬日之功完成公路，我军由北平向南转移移即循此路前进，器械辎重均获保全。\\
三十七、
兜牟药物载轻车，感动军心力倍加。履险传书濒九死，急中智计幸无差。
\\孤城鏖战正值炎暑，予妻胡仲贤购得防毒面具并伏天药品，亲送前线，盖阅日寇有用毒气攻城之计也。及北平驻军转移，宛平消息不通，予妻复冒险到门头沟通讯，途遭敌人坦克车，几以身殉，幸用奇计脱险。\\
三十八、
血洒长空大地间，寒流衰草尽朱殷。忠魂合傍佳人冢，匹马西风泪欲潜。
\\我军转移后，予在长辛店附近公主坟收集队警，乃遭敌飞机来袭，左右颇有伤亡。血溅予身，不腾悲痛。\\
三十九、
与城愧未***存亡，人庆更生我独伤。国步方艰应有待。头身终合向沙场。
\\予率部协同军队守城，并当折衡之任，二十余日，屡濒危殆，皆获不死。有人为予庆幸，予则以为不能与城***存亡，实属不幸。然卢沟桥撤兵，实奉命随全军转移，孤城固未尝亡于敌人之手。\\
四十、
延安振臂起高呼，合力前趋愿执殳。万众一心同御敌，山河保障定无虞。
\\在我军在抗敌中，闻延安***产党发出通电，号召全国人团结御侮，至此已进入全面抗战，军心更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