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情深义重的渣女
方乐最痛恨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一
我叫方乐，1991年出生于嵩山脚下，河南登封的一座小城，生活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这个家庭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闫青禾。
闫青禾是我妈。
据亲友们说，闫青禾年轻时是个大美女，我爸相亲时遇见她，就再也忘不掉。闫青禾比我爸大三岁，爱美，傲娇，从不正眼瞧我爸。亲友们都不喜欢闫青禾，但我爸就是猪油蒙了心，一心要娶闫青禾。
爷爷见过闫青禾和我爸看闫青禾的眼神后，就叹气对奶奶说：“以后，你有得苦受了。”
真是一语成谶。
闫青禾嫁过来后，我爸就隔着爷爷奶奶家一条街，另立门户。为了讨好闫青禾，他给她买各种时髦衣服，首饰，甚至曾经花两个月的工资给闫青禾买了一枚小小的胸针。然而，闫青禾一点也不感动。
爸爸原本接爷爷的班在一家国营工厂上班，结婚后，为了供闫青禾打扮和玩乐，他辞职去开货车。那时我6岁多了，印象中，每次我爸出车回来，不论冬夏，他必定是穿着背心光着脚丫子进屋的。闫青禾那张血红的嘴上下翻飞，吼道：“你是从土星回来的？脏死了！”
在闫青禾的要求下，他必须洗完澡才能吃饭。那时，我特别害怕我爸出车回来。他一回来，我就要等很久才能吃上饭。刚吃上饭了，闫青禾必定叨叨叨：“方文庭！我跟说你了多少次了，吃饭能有点吃相吗？”
每次，我爸一边扒饭一边解释：“出车赶时间，一整天都没吃，饿。”闫青禾又骂道：“你是饿死鬼啊？呼噜呼噜……”
然而，她骂得越起劲，我爸笑得越开心。
大人的世界太奇怪了。可是，遭遇的忽略和毒打，却是我切身感受到的。刚上小学的一天，我尿了床，被闫青禾从寒冬的被窝里提溜出来，抄起木条就抽。被她毒打后，我高烧不退。听我大姑说，自从那次后，奶奶就全力照顾我。当时，闫青禾还一脸嫌弃地嚷嚷奶奶：“领走领走！赶紧领走！”
我跟奶奶一起生活后，接送我上下学，给我做午饭的，参加家长会的，都是奶奶。闫青禾只知道涂着红指甲看言情小说。
闫青禾一天到晚跟我爸吵架，动不动就提离婚。爷爷一直主张离婚，看到我爸那没骨气服软的样子后，气得病倒在床，大伯也直摆手：“两个冤家，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
二
尽管亲友们都讨厌闫青禾，我也常常被她打骂，可是，闫青禾真的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很有文艺天赋。
有一次，她跟我爸闹着要学电子琴，说可以教我。电子琴刚买时，她成天指着五线谱骂：“这些豆芽菜真是老娘认识它们，它们咋都不认识我？”好几个邻居找我吐槽，说闫青禾天天在家弹棉花，他们不堪其扰，但他们不敢跟闫青禾说，惹不起。
邻居说多了，我一个男孩，要面儿，回家告诉我爸。闫青禾得知后，精心描画的眉毛立即拧成两条毛毛虫，扯着嗓门大喊：“我乐意弹就弹，去告诉他们，拿棉花把耳朵堵住，以后想听老娘还不弹呢。”我爸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少弹会？！”闫青禾对我爸的建议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
几个月后，她就能熟练地弹出曲子了。好几次，我看到闫青禾弹她最爱的《爱尔兰画眉》，还得意洋洋地边哼边弹，我爸则坐在一旁用手给她打拍子，那谄媚的模样！
闫青禾还爱唱豫剧。2000年年初，我正在游戏室打游戏，邻居的漂亮小姐姐领着一群小伙伴冲我高声喊道：“方乐，方乐，快去看，闫青禾出名了！”我赶紧跟着小伙伴们往文化广场跑。一到文化广场上，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戏台喝彩。
我很懵，往四周瞟了一眼，看到了演出牌：《打金枝》升平公主—闫青禾。这个女人又肥又丑，居然登台演升平公主，还让这么多人围观！真是丢人！
这场戏后，闫青禾火了，开始跟着一众男女四处登台演出，我爸那个家，终于消停了。奶奶是个软弱的人，总担心我爸会离婚，我就没有完整的家。自从闫青禾开始唱戏，奶奶就放松了很多，好几次跟我说：“你妈总算不闹离婚了，你的家可是保住了。”
为了安慰奶奶，我没有戳穿她。因为，我发现，闫青禾有秘密。
有一次，学校要交资料费，我去找我爸拿钱。刚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闫青禾坐在梳装台前，正在涂脂抹粉。我爸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生闷气，用央求的语气说：“能不能不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闫青禾扭过头来，脸上的粉还没搽匀，面目狰狞地向我爸开炮：“又来管我？你之前是怎么说的？我告诉你方文庭，你敢拦我我就敢死！”
看到这一幕，9岁的我终于忍不住，冲进去吼道：“你想滚就赶紧滚！”喊出那句憋在胸口的话，我的眼眶也酸了。我委屈，为自己，也为爸爸。
闫青禾愣了两秒，随即一把抓起梳子狠狠向我掷了过来。梳子没砸到我。我爸却起身，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一把将我推到门外：“臭小子，赶快走，没你事儿！”
我愤恨地摔门而去。身后，是闫青禾尖利的哭骂声。那个贱女人又开始她的表演了。
那天，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很久，邻居爷爷奶奶跟我说话，我都没搭理。后来，我远远地看着闫青禾蹬着高跟鞋，扭着肥胖的腰肢，袅袅婷婷地往火车站方向走去。她的胸前别着胸针，很闪亮。
晚上回来时，闫青禾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还肿得跟桃子一样。她总是这样，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打扮得特别隆重地去省城，独自一个人去。晚上回来，必定失魂落魄，碰上我爸在家，必定又是大吵一番。
闫青禾演戏火了之后，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说闫青禾外面认识有钱人就嫌弃我爸了；有人说看见闫青禾跟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约会，传得有鼻子有眼。而我知道的是，那段日子，闫青禾确实多次向我爸提出离婚。
我在外面听了流言，又被小伙伴们嘲笑，心里非常委屈。有一天，我回我爸家，又撞见闫青禾闹离婚，我爸耷拉着脑袋任由闫青禾奚落。我实在看不下去，梗着脖子让这个贱女人滚蛋，可我爸却狠狠扇了我一耳光：“外面的人造你妈的谣，你是她的儿子，竟然跟着瞎起哄！小小年纪，不要管大人的事！”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爸这些年被闫青禾欺负，真是活该。
三
我对闫青禾的恨，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闫青禾不顾家，不管孩子，还糟践我爸这个二十四孝好男人，真是个贱女人！
2001年春节过后，闫青禾终于跟我爸离婚了。她没有要我的抚养权。她离家的那天，我爸坐在地上灌着酒，一声不吭；奶奶在一旁抹着眼泪。她过来想抱抱我，我一闪身，躲开了，冷冷地看着她。她抹了抹眼泪，打包了几身衣服，别着胸针，扛着电子琴，直接走了。
她离开后，我爸爱喝闷酒，喝醉了还哭，我奶奶也暗暗抹泪。
此后，闫青禾要来看我，我都拒之门外。外婆外公接我过去玩儿，闫青禾也会“碰巧”回家。她一回去，我就立即走人。
她抛夫弃子，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2004年，我爸夜间出车，在高速上发生车祸，当场去世。奶奶一夜白头。
爸爸的葬礼上，亲友们个个痛陈闫青禾的罪行，连几个大我几岁的堂哥都忍不住对我吐槽闫青禾：“二叔又帅，人又好，也能赚钱，怎么就非要娶闫青禾那样的妖精？”
是呢，如果不是闫青禾，我爸不会去开货车；如果不是离婚，我爸不会酗酒；如果不是闫青禾，我爸不会死！
我爸出殡那天，闫青禾来了，胸前还别着我爸给她买的那枚胸针！她一来，姑姑和大伯母就将她拦在了门外。可闫青禾是谁？她泼劲一上，硬是要往门里冲。堂哥们立即冲过去组成人墙拦住她。最后，还是奶奶发话，让她进屋。
闫青禾一进来就扑倒在我爸的水晶棺上，一边哭一边喊：“文庭，你别恨我……”我和亲友们就冷眼看着她演戏。
灵车来了后，大伯要拉我爸去火化，闫青禾又发起疯，不顾众人阻拦打开棺盖，把胸针取下来别在我爸胸前。大伯一把将她掀翻，骂道：“你对得起他吗？不是你他会死？”她扑到我身边，试图搂住披麻戴孝的我。我一个闪身，她扑了个空。我愤恨地嚷嚷道：“滚！别叫我再看到你！”
我恨透了她，她没有给我爱，还害死了爸爸。那天，大家都在忙，只有她独自坐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我爸头七过后，闫青禾来了。她想接我过去跟她一同生活。妄想！此后，她隔段时间都会来奶奶家，我总是避而不见。
2006年的一天，闫青禾又来了。那天，我没避开。气氛很尴尬。她和以前一样问我的学习，我压根儿不搭理她。奶奶只好替我作答，并犹豫地对我说：“你妈她有事给你说。”我烦不胜烦：“啥事快说！”
闫青禾低着头不看我，把包包带子在手里绕来绕去，迟疑了一会说：“让你奶奶给你说吧？”磨磨叽叽！我起身又要走，她一急，拽住了我。我一瞪眼，她立即地松了手。奶奶说：“下个月你妈要结婚了，你请一天假去一下？”
我一听就爆炸了：“你还要脸吗？”闫青禾着急解释道：“不是，乐，你听我说……”我奶奶抢先解释道：“孩子，你就这一个妈，她也就这一件事了。”
出离愤怒！我不顾奶奶的阻拦，拎着她的衣服领子将她扔出了家门：“闫青禾，我不管你要嫁给哪个王八蛋，以后再敢回来骚扰我和我奶奶，我就砍死你！”
然而，这个无耻的女人，居然毫不顾忌我的威胁和警告，还是隔段时间就过来。奶奶总劝我：“你别那么对你妈，她也不容易。”
我奶奶一定是糊涂了，她居然为这个女人说话。
四
我有父有母时就像个孤儿，我爸去世后，我就彻底孤零零一个人了。没人养也没人教，成天在学校闹事。2009年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我也没想读大学，只想早点挣钱赡养奶奶。可闫青禾这个臭女人又跑来了，非要塞钱给我去复读，让我考大学。
她要我读书，我偏不读！我一意孤行，杀到了深圳。我在外面如鱼得水，唯一不放心的是奶奶，只好隔几天就打个电话给她。每次通话，奶奶总说：“你走之后，你妈经常来看我，打听你的消息……她很想你，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奶奶说多了后，我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冲奶奶发火了：“她害死了我爸，从小就不管我，您都忘记了？还帮她说话！”奶奶叹气。我感觉奶奶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此后，她再在电话中提起闫青禾，我就假模假式先应付着。
2013年春节前，我将这三年赚的钱盘点了一下，准备将奶奶住的老房子翻新。等我到家一看，老房子居然焕然一新！奶奶高兴地告诉我，是闫青禾找了工程队来帮忙重装的房子。这个贱女人，真是居心叵测，就知道从老弱病残下手！我丝毫不感激，甚至告诉奶奶，少跟她往来。
没想到年后，我突然接到奶奶的电话，说是闫青禾重病昏迷，恐怕不久人世，让我一定要赶回来看她。我不愿意。奶奶一天给我打几个电话，在电话里苦苦哀求。我实在不忍心，勉强回了老家。
我赶到市立医院，见到了闫青禾。闫青禾因肺部感染持续高烧，加上严重的脂肪肝，一直昏迷不醒。她挂着呼吸机，沉沉地躺在病床上，面如菜色，和平时精心打扮后的她，判若两人。那样一个明艳强悍的女人，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医院的那两天，外婆拉着我的手，哭着说：“乐乐，你妈年轻时糊涂，做错了很多事。现在，她和你奶奶是一样的心思，就盼着你能结婚成家。你妈和那个男人，都没大本事，但多少能帮衬点你啊。你别那么倔了。”
在病房待了两天后，闫青禾终于苏醒了。我没做停留，当即离开。
当时，我正与女友张琼商量结婚事宜。闫青禾和姥姥知道后，很开心，催促我赶紧去准备。
张琼是我去深圳的第二年认识的。她长得漂亮，善解人意，还有护理大专文凭，在深圳一家私人诊所当护士。遇上她之后，我终于理解我爸了。只是，我比我爸幸运，遇上一个好女孩。
2014年春节前夕，我去拜见张琼的父母，商量婚事。然而，两位老人却将我拒之门外：“方乐，我们对你很满意，但是你无父无母，市里也没房子……”
我万分沮丧，一个大男人，回家抱着奶奶大哭了一场。奶奶急了：“谁说你没妈？你妈就在市里啊，你等着，她家要的条件咱家一定满足。”一提起闫青禾，我就怒火中烧。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没有爸爸？我怎么会被迫与心爱的女孩分开？
几天后，我憎恨的闫青禾又笑咪咪的来了，直接坐在我对面，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房产证，上面是我的名字，我一看竟然是130平米的房子！她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这个妈，但你一定需要这个房子。”
她果真没带过我，太不了解我。我傲气地把房产证丢到桌上：“拿走，不要！”闫青禾也不吃惊，她拿起房产证抚摸了一下说：“这房不是我买给你的，是你爸给你的。”
我很惊讶。闫青禾说：“这房子，是你爸拿命换来的。那年你爸出车祸后，别人赔偿了一笔钱，奶奶年纪大，你也未成年，法院判这笔钱由我和你大伯***同替你保管。我看中了这套房子，还找人拿到了优惠价格，就为你买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因为房子而失去心爱的女人。我和你爸一样，都盼着你好。”
得知这房子的来历，我不争气地在这个女人面前掉下了眼泪。闫青禾又说道：“妈年轻时不配当妈也配不上你爸……乐乐，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但妈希望你记住，结婚，一定是因为两个人相爱……”说着，她竟然哽咽了！
那天是午饭时间，奶奶说：“大过年的，不兴流泪，我包点饺子，咱们一块吃个饭。”闫青禾看了我一眼，赶快站起来说：“说说话就到中午了，我该走了。”奶奶赶快捶了我一下说：“乐，快让你妈留下吃个饭。”
那天，我们三人自她离婚后第一次一起吃了顿饭。空气总是突然安静，可闫青禾却满脸喜悦。
五
闫青禾走后，我奶奶告诉我，我爸出车祸获赔42万，我们祖孙俩这几年的生活，翻新房子，花销下来，还剩30万不到，而市里这套房子，将近80万。“你妈自己掏了40多万买的房子，她买之前，带我去看了，那房子是真好。”
闫青禾在我回深圳之前又来了一趟，开车带着我和奶奶去看新房。我走在她们身后，惊觉，我比她们都高出了一大截，而闫青禾的头顶，也夹杂了几根白发。闫青禾还是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向奶奶介绍这房子的优势。奶奶则连连点头，时不时回头喊我，让我跟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眼窝一热，有些恍惚。看完房子，她又开车送我和奶奶回去。她离开时，我喊住她，倔强地说：“我听奶奶说了。你贴进去的房款，我会慢慢还给你。”她眼神瞬间暗淡下来，随即又笑靥如花：“不管怎样，妈只想你高兴。”
2014年6月，奶奶骨折住院。我得知后，立即奔回老家。看到奶奶那么消瘦，那么苍老，我哭了。我奶奶摩挲着我的头发，说：“乐啊，算奶奶求你了，别再恨你妈了。她也真是不容易。奶奶是说走就走的人，我走了，她就是你最亲的人了。”
那天，奶奶向我讲述了闫青禾的故事。
闫青禾是家中老二，上面还有个姐姐。因没有儿子，大女儿已出嫁，二老希望聪明漂亮的她，能给他们招一个可靠能干的上门女婿。但闫青禾偏偏喜欢上了一穷二白的洪峰。
洪峰是外地人，又是个孤儿。但他高大帅气，口才好，又颇有才艺，一把口琴就能吹乱闫青禾的心扉。可在外公外婆看来，这样的男人靠不住。然而，闫青禾就是死心塌地要跟洪峰在一起。无奈之下，外公外婆只能同意。
闫青禾21岁那年，与相恋3年的洪峰订婚。有一天，闫青禾跟洪峰出去约会，漂亮的她引起了旁边一个小混混的注意。小混混看着洪峰一副斯文打扮，便上前挑逗闫青禾。洪峰年轻气盛，打了小混混。不料，小混混叫来了一群人。洪峰被围殴，奋起自卫，却失手将对方重伤致残。
那一天，离闫青禾的婚期，还不到三个月。因情节严重，洪峰被判防卫过当，入狱14年。原本就不喜欢洪峰的外公外婆，逼闫青禾频繁相亲。洪峰也劝闫青禾多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忘了他。
闫青禾不。她在每个月的探监那天，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隆重，坐上拥挤不堪的大巴车去郑州的监狱看洪峰。洪峰劝她不要再来，找个好男人安心过日子。闫青禾不说话，只是哭。
我这才明白，闫青禾每月固定日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省城，是去探监了。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闫青禾已经25岁，父母终日在流言蜚语中长吁短叹。1990年，闫青禾相亲遇上了我爸。我爸比闫青禾小三岁，眉清目秀，踏实肯干，家人通情达理，两家离得也近。最重要的是，我爸对闫青禾一见钟情。外公外婆非常欢喜。闫青禾却不喜欢。
亲友们多次劝我爸，闫青禾一看就难伺候，让他再找。可我爸死活不同意，硬是娶回了闫青禾。他以为，他的爱和付出，能捂热闫青禾的心。
然而，就像任何女人都无法取代闫青禾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样，任何男人，也取代不了洪峰在闫青禾心中的位置。
我八岁那年，洪峰因立功减刑，提前出狱。几个月后，洪峰很突然地就跟一个粗俗的大龄女人闪婚了。闫青禾终日泡在社区的文化站唱戏，咿咿呀呀，哭哭啼啼。
两年后，闫青禾得知洪峰离婚，关起门跟我爸促膝长谈。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总之，我爸终于同意离婚了。
她提着行李回了外婆家。家人这才知道她离婚了，外公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外婆没有责骂她，只说：“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她不反驳，很快就搬了出去，和洪峰一起做起了煤炭生意。
说是生意，其实就是走街串巷卖做好晒干的煤球。听奶奶说，她曾经撞见过他们，闫青禾还是那么胖，还是那么爱美，脏兮兮的罩衣下依然是整洁漂亮的衣衫……
我爸出车祸时自己也有部分责任，因为大货车一般都存在超载。肇事方凭借这点，不肯按数额赔偿。闫青禾将此事告诉了洪峰，洪峰出面请了律师。最终，我爸拿到了42万元的赔偿。奶奶和大伯怕刺激到我，一直没敢告诉我。
闫青禾或许也觉得对不起我爸，一直到我爸去世两年多，才和洪峰领证结婚。洪峰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几年时间，他从卖煤球的小贩，做到了煤矿小老板。
六
原来，她是这样的闫青禾。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无法消化，陪了奶奶两周后就回了深圳。
病中的奶奶，一次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闫青禾和洪峰经常去看她，还带她去郑州看病。奶奶说：“乐乐，哪怕你觉得我自私、现实，我都是一句话，我是要入土的人了，你没有学历没背景没家底，这需要你妈的帮衬，你还有好多大事儿需要你妈去主持……”我也慢慢明白，青春期的我，那么痛恨闫青禾，奶奶却还要为她说话、劝我原谅她的原因。
只是，我一时无法接受。
闫青禾也时不时跟张琼联系，偶尔给我发个短信，让我一定要多关心张琼，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
2014年8月，闫青禾给张琼找了一个机会，到省里进修一年。张琼得知后，有些为难。她想去进修，那是她的事业理想，可机会是闫青禾给的，她必须尊重我的想法和意见。我确实不愿意接受闫青禾的帮助，可是，我无法阻止女友去追求她的人生和事业。
这次，我心甘情愿地妥协了。
2015年初，我和张琼一起将房子装修好了。7月，张琼顺利拿到结业证书。闫青禾和洪峰帮张琼争取到一个应聘机会，张琼表现很好，被市里一家医院录用。
我时常想起，闫青禾给我房本时说的话：“妈也不图你原谅，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一定要全力争取，妈全力支持你。”
是的，闫青禾一直在努力帮我争取张琼。或许我不再是中二青年，也懂得了爱；或许是血浓于水，也可能是我很现实，我享受到了母亲对儿子的帮助和关爱。再面对闫青禾时，我不再那么抗拒。
2015年国庆，是我的婚礼。外婆和奶奶出面找我谈，要请闫青禾和洪峰出席婚礼，说：“结婚是大事，你有妈，别让张琼家那么多亲友觉得怪。他们来，你就当个亲戚。”我没有反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洪峰。他略发福，但还是看得出来年轻时的帅气，儒雅。他和善大方地跟两方亲友打招呼，攀谈。闫青禾痴迷他，也是有原因的。
婚礼上，他们被奶奶安排到主位上，坐在奶奶身旁。我和张琼敬酒时，闫青禾和奶奶一样，脸上笑得像朵花。越过她的额头，我又看到她头顶的丝丝白发，比从前多。
我举着酒杯，不知如何开口时，张琼对着闫青禾乖巧地喊了一声：“妈！”我犹豫之下，也跟着叫了声妈，她响亮地“哎”了一声，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我看到她用手擦掉了眼泪。
那是我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叫“妈”。喊出来的那一刻，我如鲠在喉。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渴望扑入母亲的怀抱，我甚至中二地幻想，如果她不叫闫青禾，我是不是就可以喊她妈妈，扑到她怀里撒娇。可每次她来找我，我却扭头就走，不论身边亲友如何劝说。
如今，我到社会上历练了，也爱了，也明白了父辈们的爱恨情仇，也终于懂得：闫青禾也有权利追求她的爱情。
没有原谅不原谅，只有顺其自然地相处，找回曾经相连的血脉。
如今，我的儿子快要两岁了，会含糊不清地喊“奶奶”了。而闫青禾，也总是很响亮地答应一声：“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