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哲言行录 上下怎么样

Diogenes Laertius 所著的“Vit03 Philosophorum”,乃记录古希腊哲人族生命痕迹的名著,大约成书于公元三世纪,以古典希腊语文写就,流传至今。2003年,是书终于有了第一个中文译本,即吉林人民出版社马永翔等的合译本,收入“人文译丛”。译者在序言中十分谦虚地说,他们是站在古典学之门外,来向中文读书界介绍这本书的,并不打算以考据或以训诂的手段对文本做任何处理,而在于试图提供另一种可能的读解方法。这种读解或许是说要跳过具体材料真伪的辨 析,发挥我们的灵感,去直接体会古代哲人族的精神情趣和时代氛围。 然而,即使我们遵从这条只对本书内容起兴阅读,而不计较哲学史问题的规则,仍会觉得有太多语句不能理解,也不容含混跳过。究其原因,译者过于信赖R.D.Hicks 的英译了,而没有参对其他译本,遑论古典希腊原文以及其他文献。Hicks 的译本自然是古典学术界的权威,然而仅止于将之译注转化为中文似乎无太大价值。因此,有必要对于其中的译文作出订正、补注。所用的方法是引入对其他英译本的考量比对,以及对原文的参照,对于中文世界尚属陌生的人事名物作出适 当解释。 今就对我个人最感兴趣的,关于犬儒哲学家第欧根尼的一篇(第六卷第二章,上册第346-376 页)校理如下—— “有人掉了一块面包但却不好意思捡起来;于是为了给他一顿教训,第欧根尼在一个酒坛的颈部系了根绳子, 一直拖着它穿过了色拉米库 (Ceramicus)。”——第352 页 Κερ62μεικ6109,指的是雅典城的陶匠区,在西北门外为其外区,安葬英雄之地。 “斯多亚派成员狄奥尼修说:凯罗尼亚(Chaeronea)死后,他让人给抓起来拖到了菲利普面前……”——第356 页 Chaeronea 是希腊东部城市,西元前338 年,Philip of Macedon 在此击败希腊联军。故当译作“凯罗尼亚战役之后”。 “有一次,亚历山大让一个阿斯利俄人(Athlios)给雅典的安提珀特送信,第欧根尼当时在场,并说:‘粗俗父亲的粗俗儿子让粗俗侍从给粗俗人送信。’”—— 第356 页 60θλ69ο09,本意有卑劣、可怜的意思,这里用作人名,是故第欧根尼才会如此说(64θλιο09 παρ' 60θλ69ουδι' 60θλ69ουπρ6009 64θλιον)。安提珀特为马其顿将军,做过雅典的执政官。按,第欧根尼为小亚细亚人士(Sinope,今土耳其北部),《名哲言行录》中记录了他诸多讽刺显贵名流的原话,其修辞极喜欢把玩谐音的双关语,如称欧几里德学派(σχ61λη)脾气暴躁(χολ67)等。 “当在集市上行为猥亵时,他以为这和通过按摩空胃来缓解饥饿一样容 易。”——第357 页 原文使用χειρουργ66ν 一词,大约可译作“手淫”(χειρο‐前缀含“用手”的意思)。 Hicks 译本和Yonge 译本均翻译得比较隐讳,然而彼人距今亦超过一个世纪了, 英国绅士的道学气可以休矣。试想loeb 古典丛书早期不少这种因为世风教化考 虑而曲折原意的翻译,今日陆续重出的新译本亦多旨在还原古希腊人的真面目 的,我们又何必为放浪形骸的犬儒者避讳呢。 第19 页 “有个年青人在浴场玩柯塔波(cottabos),第欧根尼跟他说:‘你玩得越好, 它对你越有害。’”——第357 页 κ61τταβο09 ,据罗念生《古希腊语汉语词典》,可译作“泼酒游戏”。“Dictionary of Greek and Roman Antiquities”(edited William Smith,1870)解说甚详,概述 之,大略是在一段距离外将杯中的酒掷入金属器皿中,众人欣赏其中悦耳的声响。 间或夹杂其他内容,比如猜测掷酒者口中所念的情人究竟为谁,等等。此游戏由 西西里传至于雅典。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奥林匹亚的获胜者在牧羊,于是这样跟他打招呼:‘你从 奥林匹亚回到尼米亚真是神速啊,我的朋友。’”——第358 页 νεμ65θω,意即牛羊吃草;ν65μοντα 为其变格,译作放牧。Ν65μεα 与之谐音,指 涅墨亚运动会,地址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山谷,时间是每一奥林匹斯纪年的第 二、四年。 “有人问他被什么动物咬伤最糟糕,他说:‘谗言者的撕咬最野蛮,谄媚者的 撕咬最温顺。’”——第359 页 当作“于野兽中是谗言者,于驯兽中是谄媚者”。 “当看到两个画得极其丑陋的动物时,他问道:‘哪个是克里农?’(一个坏蛋 的名字)”——第359 页 Hicks 译本中的“centaurs”,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著名的半人半马的生灵, 克里农也并非什么坏蛋,而是一个博学的人马,Chiron,作过Achilles 和Hercules 的导师。以前习惯多译作喀戎。中译者没看懂Hicks 在括弧里的补注,原文的 Χε69ρων 确表示“更坏”的意思,而正好与Chiron 音形相似。 “有人建议他去追赶逃走的奴隶,他回答:‘如果曼涅斯没有第欧根尼可以活 下去,而第欧根尼没有曼涅斯却不能活,那简直太荒谬了。’”——第361 页 曼涅斯是谁?查罗念生《词典》可知,μ63νη09 是奴隶的意思,这是一个典型 的古希腊奴隶的名字,以此来代称之(参看中译本爱克比泰德《哲学谈话录》第 265 页注释)。 “当他早餐吃到夹有蛋糕的橄榄时,他会把蛋糕给扔掉……”——第361 页 Hicks 作:“olives amonst which a cake had been inserted”,该译作:夹有橄 榄的蛋糕;66λα69α 不该直译作橄榄,而是厄莱亚果,或齐墩果;应是把橄榄扔掉, ——这样下文才会说: “他鞭打一粒橄榄。”——第362 页 若参考Yonge 的译法,“鞭打”不及“驱赶”(drove off)更合乎文意。按, “μ63στιξενδ' 66λ63αν”是典型的荷马诗句,意即Hicks 所言:“他策马而行”,而动词 不定态又可理解作“厄莱亚果”。 “柏拉图看到他在洗莴苣”——第363 页 误解Hicks 译文,只需译作“洗蔬菜”即可。 “有人对萨摩色雷斯(Samothrace)神庙里的还愿献祭表示惊异……”——第 363 页 Yonge 译注:此庙所奉为海神。据习俗,凡海难获生还者皆须献上其保存下 来的部分馀物;若仅苟全性命,则献上己之毛发。 “弗里涅在德尔斐建了一座阿芙洛狄忒(Aphrodite)的雕像,据说第欧根尼 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来自希腊的淫荡。’”——第364 页 Phrine,雅典最著名的妓女,Boeotia 人。 第365 页,Hicks 漏译一句。故中译本也无。今据Yonge 译本补入,在“看 第20 页 到一个愚蠢的摔跤手”之前: Being once asked about a debauched boy , as to what country he come from , he said ,“ He’s a Tegean. ”有一次他被问及,某个荒淫的少年来自何乡,他回答说 是来自忒革亚。 Τεγε63τη09,也是个双关词,一是指Τεγ65α 人,其地在Arcadia 境内;二可理解 作来自τ65γο09(妓院)。 “一个年青人向他展示一把从崇拜者那里得到的匕首,第欧根尼说:‘一片锋 利的刀刃配了一把丑陋的手柄。’”——第365 页 崇拜者何谓?Hichs 译法(an admirer)很近乎原文直译(παρ' 66ραστο60,爱 慕者);然不及Yonge 曲译而易懂:“one to whom he had done some discreditable service”。 “有人急着要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一个妓女,他于是说,‘不幸的人呀,为什么 你要费尽心机得到你的衣服,既然对你而言失去它更好。’”——第367 页 中译者误会了Hicks 的“suit”一词,pressing his suit,当是求其匹配之意。 “有人问他为什么有些人称作随从,他答道:‘因为他们长着人的脚……’”—— 第367 页 随从60νδρ63ποδα,长着人的脚το6209 π61δα09 60νδρ66ν。 “但我能否再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就取决于诸神的膝盖了。”——第368 页Hicks 原文作lies on the knees of the gods,中译者直译,似看不岀问题在何 处。按,此为一句成语,θε66ν 66ν γο63νασικε64ται,意即摆在众神的双膝上,听凭天 命。故lies on 不是“取决于”,而是“摆在”。 “有一次浪荡子狄底门给一个女孩治眼睛,第欧根尼说,‘小心点,以免眼医 非但没有治好眼睛,反而毁了瞳孔。’”——第368 页 第欧根尼惯用的修辞术又来了:κ61ρη,既可指少女,又可指瞳孔;而φθε69ρω 也有二意,一是毁坏,二是引诱。 “他习惯于在公***场合做任何事情,就像得墨忒耳和阿芙洛狄忒。”——第 368 页 根据下文,当译作“他惯于在公***场合做类如关乎爱神与谷神的任何事”。一 是说他在集市吃饭,一是说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渎。 “他的朋友伊齐那或帕西丰的菲利斯库(Philiscus),即琉善之子”——第370 页伊齐那,地名Aegina,靠近希腊东南的岛屿,临近于雅典,Philiscus 是此地 人,据原文或任何英译本都可明确此意,而非如中译本所说的或者是帕西丰人, 因为帕西丰不是地名,而是人名,即琉善之子。可参阅Smith 的Dictionary of Greek and Roman Biography and Mythology。 以上为“第欧根尼”篇校理笔记。其中多有汉语文法或印刷错讹处均不在议论 范围。因此对此古典名著的译介尚有待于新的更优良的版本出现。 据说今日治西学者亦复开始呼吁以传统“经学”的态度来作学问了,然而这个 “经学”,当真是古文经学乎,今文经学乎?若是强调训诂、考据、文献,则早有 罗念生、杨宪益、严群诸先生导夫前路;若是强调读解义理,六经注我,那么一 字不通、一物不辨,又怎么敢于此间妄下雌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