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丨长忆凤凰山下——纪念我的高中生活
文/ 丁幸娜
“秀丽的凤凰山,是我们成长的摇篮;清澈的锦溪水……”这是我们当年传唱的校歌,仿佛犹在耳畔;奉化中学(原名奉化一中,简称一中)却已由凤凰山下的锦溪河畔迁至桃源路北端。而我,正是从凤凰山下毕业的最后一批的学生之一。
高中时代所学的知识,大半已经忘却;留在记忆最深处的只是“一中”秀丽的风景、清苦的生活和重重叠叠的青春影像。
奉化中学简介创办于1901年,始称龙津学堂,是浙东地区最早创办的学校之一,浙江省一级重点中学。1958年始称奉化第一中学,校址在现区政府所在地。1962年学校迁至奉城凤山东麓锦溪河畔,后迁移至桃源路北端 ,2019年10月迁入萧云路新校区。
第一次去“一中”,是在那儿读书的表姐偷偷带我去,自己倒赶着办入学手续去了。那时我尚小,八九岁的模样,裹了件呢大衣,敛声屏气地躲在寝室,生怕被人发现。时间是如此漫长而难耐……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之后,门开了。几个女同学撞见正面站立的我,大吃了一惊:“谁啊?”我慌忙叫了声表姐,表姐笑着解释说:“阿拉表妹啦。”又拉过我,说:“你别吓着人啊”。于是,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幕成了永恒:有一群女学生,身材高挑、风华正茂,她们站在傻乎乎的、幼小的我面前,如同一群高贵美丽的白天鹅。
第二次去“一中”,我已是一名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了。班主任为了激励我们,领着一部分人去参观“一中”。那是周六的早晨,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湿润;校园里静悄悄的,仍有很多学生在教学楼里默默自习,墙上大书校训:“勤、爱、诚、朴”。在我眼里,一中是如此美丽而令人神往,它就在面前,触手可及啊!但我们的心情却有些低沉和哀伤,因为一中的录入率极低。我们绝大多数的人,无非也就来这里看看。是的,看看而已!我虽有这个自信,但考试的事谁又能有十足的把握?最后,我们同一届200多个学生中,只有4个考入“一中”;很幸运,我是其中之一。
第三次去“一中”,是在开学,母亲和我一起背着行李铺盖,去那安顿生活。“一中”校舍依山傍水而建,空气清新、校舍严整,在建筑风格上充分体现了内在的理性、简朴和严谨。女生寝室安置在凤凰山的半山腰上。洁白的水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浇上去,直至一个用水泥铸成的大平台,一幢白色的四层新楼就在平台上拔地而起。寝室旁边是两层楼的“培本图书馆”,周围栽种着清脆的绿竹,绿竹的底下是穿流环绕的锦溪水。
凤凰山的另一端,是中山公园和孙中山纪念堂,设有“锦屏晚钟”,每一个钟点都会“当当”地敲响,响声沉重而洪亮,传至辽远。若干年后,我在怀乡散文《静夜思》中如此描述寝室周围的风景:
? 霜月如洗、一碧万里的夜空下,“培本图书馆”占据了最柔和的山坡上,点染了风景秀美的凤凰山。沁凉的锦溪水,萦绕着图书馆,发出潺潺的水声,默默地滋润着馆外英姿挺拔的翠竹。一阵凉风袭来,竹儿摇曳起细长的身子,彼此间亲昵地摩擦,沙沙、沙沙地作响。 纤细的竹叶借着月华印在平坦的水泥地上,淡淡的影儿交织成了一幅变化多姿而又疏朗清新的画卷。
? 幽幽的桂花香,随着风儿的停歇,时浓时淡,弥漫山谷;响亮的蝉唱,穿梭在丛林深处,时远时近,此起彼伏。忽而,锦屏晚钟打破了沉寂,那清脆的钟声,在幽幽的山谷间不停地回荡。
对一个搞文艺的人来说,家乡风景如何,实在事关重大。风花雪月并非没有根由。我想,正是家乡秀美的风景养育了我最原初的性灵,让我对大自然的神秘变幻有了最原初的感应能力。这种与自然的心领神会和默契感,植根于我的内心,这正是我从事文学研究和创作的根本。一句话,我是沾染了这里的灵气的。
如果说家乡秀丽的风景养成了我的心智,那么这三年的高中生活又如何塑造了我的人生?归根结底,我所形成的品格和人生信念与这段生活密不可分。
高中生活清苦严谨,中间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被划分成一格一格,每一格都有固定的内容。学校对寄宿生实行“军事化管理”,早晨五点半起床,全体参加晨跑;以后是早餐、早自习,上午四节课,午休时间自学,下午四节课,晚餐,洗澡、洗衣服,6点晚自习到9点,到寝室点灯自学,10点熄灯。熄灯后,我们还用充电灯,裹在被窝里偷偷看书,避免查房的人瞧见。后来索性发展到集体到厕所看书了。
印象最深刻的当属早锻炼。学校东头的喇叭一响,住在西头的我们就得起床。叠被子、洗漱、上厕所、打开水,奔向操场,十五分钟内完成。年轻人永远是缺觉的,睡不够。特别是寒风刺骨的冬天,漆黑的夜空还有几颗微茫的星星,大家一路缩着手,脸冻得通红,跑向操场。时间一到,喇叭停下,操场大门就要关上。但总有几个同学抢着挤进去,在朦胧的天色里找到自己的队伍。主席台前有两个刺眼的大探照灯,几位老师站在灯前,让各自报数后开始早跑,跑道上的柏油路在暗光下发出了深邃隐约的光芒。800米的晨跑结束,个别受抽查的班级就留下到主席台再次清点人数。有时候会“借人”,所谓“借人”就是受抽查的班级人数不足,要别班的同学过来凑个数,点名时冒充未来的同学叫到,否则会因此扣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下雨天不用早练。原本可以多睡片刻,但该死的喇叭又常常令我们误会。因为操场内管喇叭的人自己还未出房间,就按响了喇叭;我们以为要照常锻炼,纷纷起床,直至他们自己走出房间,才知道天正在下雨,于是喇叭戛然而止。这边寝室内骂声一片,之后又有人倒头睡去。
至于生活上,更是极其简朴,正所谓“俭以养德”吧。每位同学的生活费都控制在每月150-200元左右,也绝少攀比的风气。我每隔一个星期,骑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回家,既省了几元公交费也锻炼了身体。我会向父母要每周50元的生活费,回来后分成七天花。每顿饭吃多少、怎么花,都精打细算,不然熬不到周末。我和一位低年级的小妹妹成为了挚友。她的菜全天只买一次,中午吃一半、晚上再吃剩下的那一半。但她是如此善良而热情,经常把自己的菜夹给我吃,从来也不对朋友有一丝一毫的吝啬。至今回想起来,我最怀念的还是同学之间这份甘苦与***的友谊。
三年质朴无华的高中生活,对我的一生影响很大。我基本的人格和性情,也在此之间形成了。我很早离家开始过集体生活,所以具有很强的独立性,能吃苦耐劳、勤奋拼搏,品行上坚忍不拔、清醒理智,这对我以后渡过很多难关是有帮助的。
我们都希望自己在名牌中学、名牌大学和名牌企业发展。为什么?除了硬件条件之外,最重要的是,你所接触的人不同。这些优秀人物的能力、心态、处事方式,都会一一印在你的脑子里,成为你心中的准绳,行动的参考。
耳濡目染、切身体验,与道听途说又是两回事情。
首先,说老师。我印象深刻的有地理老师阮建中、语文老师李孜芳、物理老师张贤祺、政治老师肖贵达等。人家说,老师是“言传身教”,确乎如此。老师讲过什么我忘了,但上课时严谨的逻辑、清晰的思路、整洁的板书、精炼的授课,让我养成了精密严谨的头脑。因为“一中”偏理,所以我虽读文科,但那时上数理化的课程并不比理科班的人少,这对我思维上的锻炼很大。长大以后别人说我“理性”,实际上在高中时就形成了,这也是深受老师熏陶的结果。
其次,说同辈人。浙江人聪明、勤奋,而“一中”学子则是浙江人的缩影。我在那时接触到了很多智商奇高、勤奋异常、品格优越的同学。我所说的“天赋”,已经不是某门功课成绩拔尖,而是确有从事某种研究的内在资质。身在人才济济的一中,你才会明白后天的努力不过是锦上添花。同时,你也会加紧去发掘自己的才能、寻找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日后即使有所成就,也能对自己和自己的事业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举个例子,一位数学天赋极高的男生,朱璐斌。应该说,他是为数学而生的人!他很早就显现了极高的数学天赋,在初中时已与数学老师旗鼓相当,只有老师才能解答的难题,他都能迅速解答,但路径不大一样。课余时间,他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解数学题,这就是他的休闲方式。解题不是苦差事,而是一种天然的乐趣。班主任训导我们时说:“比如数学成绩吧,我不强求你们和朱璐斌那样的比。那个人的头脑构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惜,天妒英才。朱璐斌不幸得了白血病,住院之际他表示唯一的愿望是能参加高考,录取与否无所谓。可是由于诸种原因,他竟未能参加。我能理解一个人勤学苦练三年之后却无缘高考的巨大遗憾。等我们录取到大学后不久,他便与世长辞了。但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有这样一个男生,聪明、善良、腼腆,说话细声细气,永远守着他的课桌,痴迷地解着数学题。而我们这些未死者的身上,则承载着他渴望迈入大学校园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