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剧的魅力散文

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我和同事奉命在河口区的鸣翠湖广场进行安保执勤。恰巧,广场上有一台社区的文艺演出。7点整,灯火辉煌的舞台上,铿锵的锣鼓乐点声中,一个身着古装的老旦一步三扭地走上台来拿腔作调地说道:“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为人生来可别当家,如要当家乱如麻。清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随后,一阵婉转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响起,那老旦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天呐,《小姑贤》!”我高兴得两手使劲一拍。可能是我过于兴奋声音太大,也可能是我的举动过于夸张,身边的同事立即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你看过?”“哎呀,岂止是看过啊,我都会唱!”“啥?不会吧?!”“有啥不会吧。我跟你说,这出戏是吕剧的一个传统剧目,我打小就是听着吕剧长大的。”

 在同事怀疑的眼神中,我给他啦起了一段家乡的往事。

 一

 小时候,我的老家盐窝镇十南村有一个专门唱戏的戏班子。每逢过年,村里都要扎上戏台子,让戏班子的人唱上几天几夜的大戏。

 寒露前后,地里耩上麦子后,外边的农活基本上就干完了。这时,戏班子里的人就可以静下心来排练过年唱的大戏了。

 我家住在村边上,离生产队里的麦子地很近。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便在一声声、一阵阵的吊嗓声中醒来,然后开始起床上学。走出家门,但见空旷的麦地里站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由弱到强地一遍遍发音。我虽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时间久了,从那“啊——啊——啊——,吚——吚——吚——”的吊嗓声里就可以分得清是谁了。中午或下午放学路过大队部时,总会听到有人在一字一句地教唱。爬上不太高的院墙,也总会看到有人拿着抄在纸上的戏词在逐句逐句地背。快放年假时,便可以听到演员们和着弦子练唱时那悦耳的唱腔了。

 村戏,作为那时村里村民们唯一的娱乐方式,不但孩子们热切地期盼着,就是大人们也盼得不行。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初一,人们相互拜完年后便急着往戏台子那里赶,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了一节,接不上茬。村戏是按幕排的,也是按幕演的。好几出戏按顺序先后一幕一幕地往下演出,通常是一天安排四出戏,上午两出,晚上两出。听戏的错过一幕,就得再等一年。

 为了抢块好地方看戏,大人们常常一大清早就塞给孩子们几角钱让他们去占地方。往往戏还没开场,偌大个露天戏场内已坐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群孩子。他们在一边嬉笑打闹着,一边又不住地往场外仔细地观看着,生怕家里的大人们来到后找不到他们,更怕时间久了耽误自己玩。戏一开场,孩子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于是,他们攥着钱东瞧瞧西望望,专门找自己想吃或想玩的东西买。

 做小买卖的仿佛看透了大人们的心思,卖糖酥棍的、玉谷仁子糖的,卖泥哨的、翻梨花,卖纸花、蔑子灯笼的等等,都沿着街筒子摆开摊子。常常是一架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或一吹鼓打鼓打响的鼓打摊子旁围满了争着购买的孩子。

 戏场内,早来的村民们谈论着今天唱哪出戏,谁家的闺女唱小旦,哪家的男人演小生,气氛热闹异常。开戏后,男女老少随着剧情的进展,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如癫如狂。逗人高兴的戏份中,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惹人伤心的剧情里,人们暗自用衣袖或撩起衣襟擦拭眼泪。夜晚,台上的几盏气灯将彩色的帐幕映得更加好看。上了油彩的演员们被灯光一照,越发显得标致、水灵。唱到好处时,台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每逢此时,总有女人对身边的孩子说:“快看,那是你爹!”“我爹怎么跟我秀姑好上了?”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瞅着。“屁话,那是假的。”那女人故意将声音抬高了八度。于是,四周便响起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若是台上一小生被人们叫好时,他的老娘便更是得意。如果此时人们问一句你家二娃定婚了吗?她准说没有,没有,提亲的都踢烂门槛,挤破门框了,就是不知定哪家的好。于是,那些自认为对方配不上人家孩子的便说上几句奉承话,趁早收兵;认为郎才女貌的便更加套上近乎,大有做不成亲家不罢休之势。生就了一双顺风耳的娘老子此时竟仰起脸,任她唠叨个不休也再不说一句话了,大有一副趾高气扬的贵夫人之态。

 场内热闹得不可开交,场外也是热闹非凡。借了台上的电灯光和小贩们的灯笼光,孩子们便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你捉我,我捉你,人空子里钻,凳子缝里挤。期间,总会听到从凳子上跌落者训斥孩子们耽误他看戏的声音。

 二

 吕剧作为一种戏曲形式,在当时的农村有着非常好的群众基础。据说,吕剧发源于我们东营市的`牛庄附近,它的前身是扬琴戏。村中上了年纪的人们都知道吕剧的创始人叫时殿元,他在广泛吸收其它戏曲、曲艺艺术成分的基础上,把《山东琴书》由坐唱的形式改为化妆演出,当时人们称化妆扬琴,也叫老扬琴。其唱腔音乐明快清爽,优美动听,加之剧目的故事情节细腻逼真,贴近民间生活,唱词也通俗易懂,生动流畅。演员们唱起来顺口,观众们听起来顺耳,因此,深受老百姓的喜爱和欢迎。直到1952年以后,在对化装扬琴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的基础上,以原‘山东省歌剧团’为基础正式成立了‘山东省吕剧团’。至此,吕剧这一名称才被正式确定下来。随着一辈辈吕剧艺术家对吕剧艺术的不懈追求和杰出贡献,吕剧艺术的表演形式已日臻完善,使吕剧在广大人民心目中声望日高,影响甚远。

 说起我村的吕剧,就不得不说一个人。张秀梅,是我们盐窝镇南洼村人,在当时他已是我们利津县具有代表性的山东琴书艺人。十九岁学唱河北梆子,二十四岁到广饶拜著名艺人郭福山为师学唱山东琴书,二十五岁跟团演出,在河北、天津、济南都很有名气。他善演青衣、彩旦、花旦等多种行当,表演细腻,唱腔委婉,人送雅号“酸石榴”。他是我们村聘请的指导老师,我们村的演员,大都受过他的专门指点训练,因此,在造诣上都比十里八村的那些演员强多了。他们中造诣较高的,有彩旦赵庆丰、青衣任永禄、花旦张金芝、李恩城、生行张兆林、张其恩等等。赵元泉绰号“戏篓子”,关键时候救场垫场,缺啥扮啥,虽说草草装扮,倒也应付自如,不露破绽。每逢他一上台,人们便被逗得嘻嘻哈哈。另外,赵元俊的坠琴、张兆喜的二胡、赵庆丰的司鼓那也都是相当了得。一通喧天锣鼓、几声悠扬丝竹之后,场内被立时鸦雀无声了。

 村戏之所以唱得红火,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听大人们讲有一年黄河发大水,从上游冲来了一口棺材之故。那口棺材漂到村头后,被河套里的柳树拦下。洪水退却后,棺材淤在了泥土里,只有一个棺材头露在外边。即是棺材,肯定是装殓死人用的,于是便无人问津。可没过几天,细心的村民们便被棺材里那四溢的光芒所吸引。“莫不是里边藏有宝贝,要不哪来的珠光宝气?”村长立即召集了几个胆大的青年,用铁锹将棺材撬开。正如村长所预料的那样,棺材里既无死尸,又无白骨,有的都是些银圆珠宝之类。在人们的一片唏嘘声中,村长郑重宣布,所有的财产充公,用来盖大队办公房和置办戏装。于是,我村的村戏在行头上又盖过了邻村一大截。

 记得那时,我们村演唱的吕剧剧目有《白蛇传》、《姊妹易嫁》、《李二嫂改嫁》、《小姑贤》、《王定保借当》、《王汉喜借年》、《龙凤面》、《金玉奴》、《王天宝下苏州》、《刘公案》等等……一个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一出出传统的剧目,寓教于乐,是人们获取知识、接触外界、接受伦理道德的最直接的方式。它像一阵阵春风、一场场春雨、一轮轮朝阳,既滋润着、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启蒙着、明亮着人们的思想,又影响着、改变着人们的情感、品德,维系着、左右着人们的认同感与和谐度……以至于那时只要人们一报出自己家是十六户的籍贯,外村、外县、甚至是外省的人都会刮目相看。

 三

 吕剧年年唱,唱来唱去便教会了所有的村民。在我们村,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谁也能随便哼上几句《王定宝借当》、《王汉喜借年》里的唱词,且韵味极浓。在济南上学时,班里组织联欢晚会,我随口唱了几句《借年》里的唱段,便立即博得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以后,每逢组织晚会,都少不了我那一段压轴戏。

 吕剧年年唱,唱来唱去便唱老了那些老戏骨。老戏骨们唱不动了,腿脚、身子骨不灵活了,便想尽千方百计找年轻的演员顶上,把自己一身的技艺一点一滴地传给年轻人,直到他们能独自把一出完整的剧目演唱下来为止。当然,这选演员的差事,村里是不用专门安排的。早有热心的老戏迷跑前跑后、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了。

 记得我到县城上高中时,我那些初中时期的同学就有好几个被选进了村戏团里,比较有名的是我的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女同学唱腔委婉、举止得体,一行一动都透着那么一股古典美女的气质;男同学最擅长表演三花脸,他在《龙凤面》一戏中饰演县太爷,能把乌纱帽上的两根纱帽翅忽闪得花样百出,能把一撮小胡子吹得上下翻飞、左右翻卷。后来,我的这个女同学被选进了利津县吕剧团,实现了许多女孩子都梦寐以求,但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那个男同学娶妻生子后,也搬到了城里开起了汽车修理厂。据说在他的修理厂开业时,他组织起了几个当时唱戏的老同行,在修理厂门口扎上戏台子唱了一出《龙凤面》,前来围观的人群直把个修理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人想请他到自己的婚庆班子里去专门演出……

 台上的吕剧在一阵叫好声中落下了帷幕,演员们集体来到舞台上谢幕。看着这曾经熟悉,但又多年不见的一幕情景,我禁不住眼里噙满了泪花。一直以来我就觉得,自参加工作后没能近距离地观看一下吕剧团的演出实在是个遗憾,想不到在这执勤的夜晚却无意中圆了自己的一个梦,这不能不说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与安排。

 “我的娘指闺女不能养老,我再待上一二年就到婆家。摊上个狠婆婆和你一样,每日里无过错将我打骂。天下的人情事全都一样,你知道自家就知人家……”在同事惊讶的眼神里,我不由得脱口唱出了《小姑贤》中的名段。台上的演员们愣住了,乐师们也愣住了,他们全都瞪大了吃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我这个围着舞台搞了一晚上安保执勤的警察,旋即便又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是的,他们不知道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警察来自一个吕剧之乡,心中始终有一个不灭的、浓浓的吕剧情结……